文艺女战士的银幕转身，她选择做时代的“记录者”而非“颠覆者”

新中国成立后的17年里，文艺界打破了性别歧视，在当时的“四大电影厂”中先后走出了新中国第一代电影女导演——王苹(1916-1990)、王少岩(1923-2018)、董克娜(1930-2016)、颜碧丽(1928-1986)4位女性故事片导演。

王苹

这4位女导演和1976年后出来的女导演最不同的是，她们是以“为人民服务”的革命姿态来拍摄电影，基本上不会在电影中以女性的视角来叙事。

像后来张暖忻(1940-1995)导演的《沙鸥》(1981)和《青春祭》(1985)、史蜀君(1939-2016)导演的《女大学生宿舍》(1983)、陆小雅导演的《红衣少女》(1985)及黄蜀芹(1939-2022)导演的《人·鬼·情》(1987)等片，都是在电影中展现个人有权利自由发展个性，追求个人理想，而不应是被动的“驯服工具”。

《红衣少女》(1985)获得第5届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后，导演陆小雅(右)和女主角邹倚天合影留念

当中国电影界进入到20世纪80年代后，王苹、王少岩、颜碧丽这3位导演逐步淡出了大银幕，而只有董克娜几乎一年一部电影的高产频率将她的艺术生命一直推进到90年代。

王少岩

从20世纪60年代初期开始，董克娜以《昆仑山上一棵草》(1962)这部影片，讴歌了奋战在青藏高原的建设者，抒发了她对对祖国和工农事业的情感和人生态度。

她在与华铭合编她的处女作《昆仑山上一棵草》时就立下了誓言：我也要作一棵“昆仑草”。

《大众电影》1963年第5、6期合刊彩页，《昆仑山上一棵草》(1962)剧照

从那以后，董克娜与凌子风(1917-1999)合作导演了《草原雄鹰》(1964)、《煤店新工人》(1965)、与成荫(1917-1984)合作导演的《女飞行员》(1966)，《烽火少年》(1975)、《青春似火》(1976)、《巨澜》(1978)、《第二次握手》(1980)、《归宿》(1981)、《明姑娘》(1984)等许多优秀影片。

电影《女飞行员》(1966)剧照

她还参与了《黎明的河边》(1958)、《冰上姐妹》(1959)等影片的副导演工作，并写作和发表了《西北方》、《英雄少年刘文学》等6部电影文学剧本。

作为一个在当时既能导又能编写的女导演，她的自强苦斗，努力进取，攀登不息，一生导演了22部影片，实践了作“昆仑草”的誓言！然而，她的艺术道路是不平坦的。

一

董克娜原名董文娟，1930年12月15日出生在山东省威海市一个旧文人、旧官吏家庭。

她6岁就读于威海市明星女子小学，6年后进入威海女子中学。

董克娜从小就喜爱文艺活动，喜欢唱歌、跳舞弹钢琴，是明星女子小学出类拔萃的文艺骨干。

她在青少年时代还很喜欢看电影，对20世纪20、30年代的国内外电影和著名电影演员、导演很熟悉。

董克娜的少年时代是不幸的。在她9岁时，妈妈被爸爸遗弃，家庭破裂了，她只好和妈妈相依为命，过着城市贫民的生活。

家庭的不幸和儿时的孤独清苦，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使她养成了一种执拗的自尊和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威海市回到了人民的手中，董克娜和10多个同学一起，积极投入了整顿学校的工作。

电影《明姑娘》(1984)外景地，左起：张瑜、董克娜、张国民

恰在这时，山东大学在威海市进步青年中招收学员，董克娜毅然决定报考山东大学。

年底，16岁的董克娜和另外10名同学一起，背着背包，赶着驮行李的毛驴，冒着生命危险通过重重封锁线，徒步1700百多里，直奔临沂。

座落在临沂的山东大学，是一所革命的新型大学，随着抗日战争的胜利，学校的规模在不断扩大，学员在不断增加。

在冬天，董克娜经过一千多里的长途跋涉来到学校，和许多女同学挤在草铺上睡觉，她怀念着千里之外的妈妈。

细心的班主任欧阳老师给了她慈母般的抚爱，叫她搬到她宿舍去住，给她讲战斗英雄的故事，讲自己参加革命的经历……春风化雨，革命的人生观，开始在董克娜心里萌生。

董克娜在山东大学预科第3班学习了3个月的政治后，参加了学校业余剧团的戏剧演出。

那是一出四幕话剧，名叫《减租减息》，她扮演了戏中的女主角、地主家的使唤丫头娟子，博得了校内外的好评。

二

1946年4月，她调到华东军区文工团当演员，正式参加了文艺工作。

董克娜的戏路很宽，她在文工团里，演过农村姑娘、受气媳妇、姨太太、女特务等不同类型的角色。

在艺术上，她又是多面手，她跳舞、扭秧歌、打花鼓。1949年，她排练并参加演出了大型舞蹈《进军舞》。

电影《明姑娘》(1984)外景地，董克娜(左)

解放战争时期的部队文工团员，除了演出之外，不少时间是在战地服务。

董克娜在演出之余或战斗激烈时，经常到战地医院帮助工作。战地医院的工作是紧张的、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探视伤员病情，为伤员打水端饭、喂药倒尿盆，帮伤员写家信、读报、教歌、演节目……她曾经一个人护理过20多个伤员。

董克娜(右)和陶玉玲在外景地

她这种工作的精神，受到华东第一战地医院的表扬——院报上发表文章，表彰了她的先进事迹，题曰《董克娜同志的一天》。

1949年5月，上海解放了。董克娜随军进入上海，在电影制片厂作了几个月的军管工作。

电影《女司机》(1951)剧照，舒绣文(左)和董克娜

随后，昆仑、国泰、长江等几个电影制片厂合并组建上海电影制片厂，董克娜就留在厂里作了演员，在冼群(1915-1955)导演的故事片《女司机》(1951)中，她扮演了女司机陈金保。从此，开始了她的电影艺术生涯。

由于当时全国刚解放，民主革命并没有全部完成。在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中，董克娜又被派到湖北汉阳县一个乡村担任工作队长，领导农民土改。

电影《明姑娘》(1984)外景地，右起：董克娜、谢芳、张瑜、王瑞云

1952年，董克娜调到北京电影表演艺术研究所表演班(北京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前身)任助教。

她在这里一边教学，一边进修深造。可是，由于割扁桃腺，她的嗓子坏了。

对一个演员说来，这是多么大的打击！难道就这样断送自己的艺术生命？不，要另辟蹊径！

1955年，她考进北京电影学院导演训练班学习导演专业。

那是新中国举办的第1期导演训练班，由苏联著名专家主持训练，而班里的大多数学员，都是导演过影片的青年艺术家。

象董克娜这样一部电影也没导过的人却不多。

这时的董克娜只有靠刻苦的学习来弥补。她对专家留下的每个习题，每个片断、小品都认真作、反复作，直到满意为止。

除了电影之外，她还阅读了古今中外许多文学、戏剧名著，用前人的文学艺术遗产来充实自己。

在导训班毕业时，她的作业博得了专家的好评。

在电影表演艺术研究所的两年多时间里，她比较系统地进修了表演艺术，在导训班的两年学习生活中，又打下了扎实的导演基础。

电影《悬崖》(1958)中国剧照版海报

1957年，董克娜在导训班毕业后，被借调到长春电影制片厂作副导演，协助袁乃晨(1919-2015)、陈戈(1916-1981)、武兆堤(1920-1992)等导演了《悬崖》(1958)、《黎明的河边》(1958)、《春雷》(1958)、《冰上姐妹》(1959)4部故事片。

1959年她回到北京电影制片厂担任导演。

电影《冰上姐妹》(1959)中国版海报

三

1961年，31岁的董克娜，拍完了歌舞艺术片《红花遍地开》(1960)后，即着手她独立导演的第一部故事片《昆仑山上一棵草》的编导工作。

当她从《人民日报》上读到歌颂战斗在青藏风雪高原的建设者的短篇小说《惠嫂》后，就被那洋溢着昂扬斗志的建设者们的崇高精神所吸引，立即与华铭投入了剧本的改编工作。

电影《红花遍地开》(1960)中国版海报

她仅用20天就写出了剧本。本子送审后，领导认为不错，并批推由她独立导演了。

董克娜到高处不胜寒的冰雪世界去拍片，条件是异常艰苦的，她向摄制组的同事们提出：我们也要象“昆仑草”那样工作！

在海拔4500米的青藏高原完成拍摄任务后，影片出乎意料地在工矿、部队和青年学生等各界群众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电影《昆仑山上一棵草》(1962)剧照

《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文汇报》和全国各省市几十家报纸，纷纷发表评论和消息。

人们看完电影后，被它塑造的“我们时代平凡而又伟大的人物形象”所感动，被它“深邃而又丰富的思想内容”所启迪，思考着“人活着是为了什么”等人生课题，称它是“清新而又富有生活激情的好作品”、是我们时代的一首“美妙的抒情诗”。

电影《昆仑山上一棵草》(1962)中国剧照版海报

同时老一辈电影人夏衍(1900-1995)等人，也充分肯定了这部影片。。

自此之后，她的创作进入了旺盛时期。接着，她用了3年时间，又拍了3部故事片，还写了一个剧本。

只可惜1966年让她的艺术创作不得不中断，下放到郊区改造。

电影《明姑娘》(1984)拍摄期间，董克娜(左)指导化妆师给张瑜做造型

四

1973年后，董克娜又调回北京电影制片厂。那时，领导又动员她拍片子。

1974年，她按照自已对剧本的理解，拍了《烽火少年》。影片送审后，说她违反了“三突出”的创作原则，责令她修改样片。

董克娜不理那一套谬论，硬是顶着不改，自然片子被打入了“冷宫”，直到1976年后，她向文化部电影局申诉，《烽火少年》一片才获与观众见面。

电影《青春似火》(1976)中国剧照版海报

1978年，董克娜在安徽省委和南京部队负责领导的支持下，拍摄了以治理淮河为背景，歌颂人民和军队的故事片《巨澜》。

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深入发展，董克娜与曹硕龙根据同名小说编写了彩色故事片《第二次握手》。编导《第二次握手》这是一个难度较大的任务。

电影《巨澜》(1978)中国角色版海报

小说《第二次握手》以一对知识分子的爱情纠葛为故事线索，展示他们在新旧社会和中外不同社会制度里，在爱情和事业上的遭遇和他们热爱祖国、献身科学的精神。

作品中，主要人物的活动时间，长达30年，国内外的场景宏大而又多变。

这部小说于1963年脱稿，以手抄本的形式，在全国广泛流行。直到1979年正式出版后，迅即发行了400多万册。

同时，全国十多个剧团和电视台，分别以不同剧种改编为舞台剧和电视剧上演。

一个编导，要把这样一部为广大读者和观众熟悉的作品搬上银幕，如果在艺术上没有新的创造，不处理好演员、场景等拍摄中的许多具体问题，是得不到观众认可和欢迎的。

电影《第二次握手》(1980)拍摄现场，导演董克娜为演员康泰、谢芳、袁玫说戏

董克娜认为：把小说搬上银幕，不是对原著的简单剪裁，而是再创造。而在再创造过程中，有发挥自已艺术才华的广阔天地。

把在群众中影响大的作品改编好，这正是自己在艺术之峰奋力攀登的绝好良机。

她在影片《第二次握手》的编导过程中，保持和发扬了她在编导《昆仑山上一棵草》的那种激情充沛、诗意盎然的抒情风格。

电影《第二次握手》(1980)剧照

为了充分地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把感情推上高潮，她特意设计了“码头离别”、“科学会堂相见”、“机场告别”等几场戏，而这几场戏恰恰是原著上没有的，或者只作过简单交待的。

1964年，她在拍《煤店新工人》(1965)时，累得使怀了5个月的孩子天折了。

在拍《第二次握手》时，董克娜仍坚持当年“宁可不要家、不要孩子，也要拍好片子”的工作精神，把自己的全副精力，和满腔的热情，全部溶铸在影片中。

后来有人把王丹凤(1924-2018)主演《玉色蝴蝶》(1980)和谢芳主演的《第二次握手》相比，说这两部电影都在那个时代遭到诟病。

电影《第二次握手》(1980)剧照，谢芳和康泰

其主要的原因就是让55岁的王丹凤和44岁的谢芳在片中饰演还在读大学的20来岁青年女性，让人看得不舒服。

早在《第二次握手》处于编写和拍摄期间，北京电影制片厂和董克娜就陆续收到1000多封来信，这些信件来自全国各地观众之手，要求她快拍、拍好这部影片。

电影《第二次握手》(1980)宣传照，谢芳

由于《第二次握手》在当时的群众基础太大，且时代内容又非常共情，把那个时代群众内心受到的压抑通过这部电影得到了极致的释放。

观众被它严肃崇高的主题和富有诗意的艺术魅力所感染，基本上是忽略了所谓的谢芳年龄偏大之说。

电影《神秘的大佛》(1980)中国剧照版海报

影片上映后，观众被它严肃崇高的主题和富有诗意的艺术魅力所感染，基本上是忽略了所谓的谢芳年龄偏大之说，其票房上在当年和同厂出品的《神秘的大佛》(1980)不相上下。

正是这部电影也令她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在每年的拍摄指标上都有她的拍摄任务。

电影《明姑娘》(1984)中国剧照版海报

之后，她拍摄的《明姑娘》获文化部1984年优秀影片奖，《相思女子客店》(1985)获广播电影电视部1985年优秀影片奖，《黄土坡的婆姨们》获1988年广播电影电视部优秀影片奖。

在1986年的一次采访中，董克娜讲到“艺术作品就是要干预生活，就是要触及社会，反映现实，否则就没有生命力”。

电影《相思女子客店》(1985)剧照

自拍完《女皇陵下的风流娘们》(1992)后，她就透彻退休在家。

2016年3月22日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去世，享年8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