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封我为后,前提是不能碰贵妃,可他好像忘了,我才是他的发妻
发布时间:2025-08-01 02:16 浏览量:31
皇上封我为后,前提是不能碰贵妃,可他好像忘了,我才是他的发妻(上)
凤印落我掌心那日,赵衍的声音比冬河还凉:“后位给你,心给她。”
他抬手替我扶正凤冠,指尖却避开了我发间那支旧银簪——三年前洞房花烛时他亲手插的。
如今他眼里只映着翊坤宫的灯火,仿佛我才是闯入他们故事的看客。
可满宫红绸都在提醒他:当年青衫少年在桃花树下起誓时,先唤的是我的闺名。
1
我是这宫中的继后。
前任皇后因不信邪,非要给李七月立规矩,结果上任第二天就被打入冷宫。
而我,懂得乖巧。
赵衍曾暗示我,只要我永远乖巧,整个孟家就能平平安安,我这个皇后也能稳坐中宫。
我能成为皇后,最关键的原因是李七月不愿当这个皇后,她嫌后宫琐事太多,太烦。
李七月来请安迟了,是赵衍亲自陪她来的。
她那张精致的小脸半藏在银狐毛边里,只露出像花瓣一样嫣红的嘴唇,眼波流转,像只慵懒又高贵的波斯猫。
我身上这身秋香色宫装,顿时显得格外老气。
就像我这个人,处处被规矩束缚,自小读《女诫》长大,做一分就显十分,挑不出半点错,可问题是,赵衍最讨厌我这般老成持重。
他喜欢李七月,不仅人长得好看,脑子也灵活,简直惊才绝艳。
没人知道她那些奇思妙想从哪儿来的。谁能想到用长短点来加密军中情报?谁又能想到在冰水里加些气体,竟会让口感更清冽解渴?
听说她常练一种叫“瑜伽”的功夫,让她气色出奇地好,光是站在那里不动,气质就比别人强三分。
最近她被养得愈发娇俏了,站也懒得站直,半倚在赵衍怀里,腰肢纤细得让人担心,膝盖微微一弯,就算行过了礼。
我还没开口,赵衍已经先说话了,说皇贵妃昨天累着了,身子不适,要先回去歇息。
皇帝都这么说了,其他嫔妃自然没意见,或许,她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后宫早就像一潭死水,没人再抱有幻想,前皇后是个例外,她是这死水里不肯认命、非要扑腾两下的鱼。
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说到底,其实我不恨李七月的,即便她夺走了皇帝的所有宠爱。
就算赵衍不专宠她,又如何呢?皇帝只有一个,他的爱就像泥点子溅得到处都是,谁能多沾上一点半点呢。
这就是帝王之爱。
李七月不过比我多了一些运气罢了。
我心里头只觉得一阵空落落的。
我才十八岁,这往后几十年,怕是就像宫墙里的青石板路,一眼望到头,再也走不出去了。
宫墙外的天,我再也看不到了,只能在红墙碧瓦间,等着皇帝偶尔的垂怜,然后慢慢地老去。
先帝赐婚那会儿,我远远见过赵衍一面。
他穿着明晃晃的龙袍,身姿挺拔,腿长腰细,面容俊朗,站在人群里格外耀眼。
“这就是我未来的夫君了,”我攥着帕子暗想,“我们定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后来,我听说了赵衍和李七月的传奇。
他们是在围猎时相遇的,听说那李家姑娘,一箭三雕,硬是从赵衍手里夺走了他志在必得的獐子。
她是个农家女,穿着最朴素的粗布衣,扎着最简单的麻花辫,阳光洒在她身上,竟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美。
我那点少女的幻想,就像被七月的烈日晒化了。
可那时候我倒是有几分骨气的,不屑和农家女争风吃醋。
赵衍不爱我,不爱就不爱,我更不愿去破坏别人的感情。
我可以学管家,学看账本,学着打理内宅,等老了,还能辅佐皇子皇孙,说不定也能创下几分功业。
我把这些话告诉娘亲,她倒没夸我,只是摸摸我的头,说:“七月天热,先喝两碗绿豆冰,再去院里荡秋千。”
大婚那日,娘亲赶走了所有仆人,亲自为我梳妆。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临上轿前,娘亲含着泪,往我怀里塞了个锦囊。
她说:“不到万不得已,别打开。”
2
李七月有了身孕。
这可是宫中少有的喜事,她本就受宠,如今更是有孕在身,赏赐便如同流水般,不断地送往她的寝宫。
我到的时候,赵衍正坐在床边,细心地一口一口喂李七月喝安胎药。
李七月显得格外娇柔,一会儿要蜜饯,一会儿要漱口的水,一会儿又让赵衍给她念话本子。
赵衍待她极好,即便有我这个皇后在场,也毫不避讳,这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轻咳了两声,李七月立刻就不高兴了,背过身去,裹紧被子往床里一滚,赵衍立刻放柔了声音去哄她。
这样的场面,我若再待下去实在不合时宜,随意说了几句客套话,放下带来的玉观音便告辞出来了。
走到没人的地方,春桃还有些气不过,她说皇贵妃这是故意在皇后面前显摆。
我让她不要胡言乱语。
李七月有什么可显摆的,皇帝宠爱她,整个宫里谁不知道。
我宁愿相信,这只是她和皇上之间寻常的相处模式罢了。
午后,我的母亲进宫来了。
我早料到母亲会来,提前让人备好了她爱喝的君山银针。
李七月独宠已久,如今有了身孕不能侍寝,前朝和后宫那些人的心思,自然就活泛起来了。
这么一想,我倒觉得李七月也挺可悲的。
她样样都好,唯独出身不高。
平民的出身,让皇帝可以毫无顾忌地宠爱她,不用担心外戚干政。
可同样的,这也让她在最需要倚仗的时候,身后没有强大的娘家可以依靠。
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盘算着算计着啊。
也不知道她这一胎,能不能平平安安生下来。
母亲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柔雅致的贵妇人。
她并没有提及子嗣的事情,只是轻轻为我摇着扇子,陪着我吃绿豆冰。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我示意春桃退下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皇贵妃生的是长子,可只有皇后生的,才是嫡子。”我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心里明白自己的位置,父亲大人您就别担心我了。”
母亲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惜,“你一向懂事,也明白这些事情的轻重,就算我不来,你父亲也清楚你能处理好。只是……你和皇上成婚都三年了,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我这里或许有些……”
“不用了。”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话题好像就此打住了。
我们随便聊了些家常,说了些体己话,天色渐渐晚了,母亲嘱咐了我几句,起身准备回府。
我忽然抓住她的衣袖道:“娘亲!那个锦囊……我已经打开过了……”
母亲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她再回过身来,脸上已挂满了泪珠。
她紧紧地抱住我,声音像是被揉碎的风箱里挤出来一般,干涩而沙哑。
“瑶儿,我苦命的孩子……让娘再仔细看看你……”
3
这后宫里,哪个女人的命不是苦涩的?
唯独李七月,似乎是个例外。
自从有了孩子,赵衍对李七月更是疼爱有加,恩爱胜过往昔。
他依旧不碰其他宫里的女人,每日陪着贵妃在御花园里散步,听说有一次退朝后,皇帝还留下大学士单独谈话,把他觉得好的字一个个挑出来和大学士探讨。
他真的太爱她了,仿佛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送给她。
其实赵衍也曾经送过我一件东西。
一枚戒指。
那时候我们刚成婚不久,彼此间冷得像冰,谁也不理谁。
我向来喜欢看些杂七杂八的书,可惜家里管束太严,只有爹娘不在时才能偷偷摸摸看几眼解闷。
嫁给赵衍后,府里没了长辈的管束,又听说他那里藏有全套的《山水志异》,我熬了几天,终究是忍不住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直接开口向他要。
我打算等他不在的时候,直接去他书房拿。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一个太子侧妃,总还是有资格借来看两天的吧?
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又傻又傲,终究是被家里宠坏了。
太子的书房,岂是我能随意出入的?
那晚,我被侍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赵衍面前。
他原本正坐在桌后摆弄着什么,见到我,明显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竟会是这样一番兵戎相见的场面。
他站起身,问我闯进他书房做什么。
被人捆得像个粽子,我也不得不说了。
自觉丢尽了脸面,我小声说:“你让侍卫先退下。”
赵衍听完缘由,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走到我面前,一边为我松绑,一边说:“那套书,不在书房。”
“啊?”
赵衍摇头,叹了口气,“在库房里,明天让管家带你过去取。”
是啊,太子怎么会把一套杂书放在书房里,等着被言官弹劾吗?
耳朵烫得厉害,我低着头应了一声,正要离开,赵衍忽然叫住我,问:“你们女人,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不给的时候说不给,给了又要闹别扭?”
“啊?”
他又有些气恼地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眼前忽然一晃,有什么东西抛了过来。
我接住一看,正是他晚上把玩的那件小东西。
原来是一枚戒指。
“送给你了。”他说。
回去睡了一晚,第二天,我算是想明白了。
没有什么“你们女人”,只有李七月。
估计是他们吵架,李七月不要的东西,他给了我。
气得我当时真想把它扔出去。
可喝了一杯凉茶后,我又灰溜溜地跑出去,把它捡了回来。
白金镶嵌着蓝宝石,真的很漂亮。
丢了实在可惜。
4
李七月身怀有孕,行动变得迟缓,赵衍便特许她免去了每日的请安。
如今的后宫,寂静得如同被冰封,我每天醒来,面对的都是一群面无表情、请安时如同上坟般的妃嫔。
说真的,我甚至有些怀念李七月还来向皇后请安的时候,她总是珠光宝气,像一颗璀璨的明珠,站在那里就光彩照人。
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难怪赵衍会如此倾心于她。
我伸手摸了摸耳垂上那沉闷的东珠坠子,不由得长叹一声。
傍晚时分,我前往太后宫中,打算送上亲手抄录的佛经,却不料撞见了他们二人。
太后与李七月的关系向来紧张,她嫌弃李七月出身低微,不满她独占恩宠、行事张扬,更看不惯她那副全无骨气、时刻依偎在赵衍身边的样子。
李七月却对这些毫不在意,毕竟太后并非先帝亲母。她仗着有人庇护,老太太越是不喜什么,她偏要做什么。
此刻,李七月就坐得歪歪扭扭,赵衍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才不情不愿地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随手就玩起了赵衍腰间玉带上垂挂的流苏。
赵衍的眼神顿时变得温柔,嘴角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太后的手捏着佛珠,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的脸,然后对赵衍说道:“皇贵妃身怀有孕,夜夜侍奉多有不便,皇上也该多怜惜其他姐妹,有空时,多去皇后宫中坐坐才好。”
赵衍的目光,今晚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长着标准的桃花眼,眼尾纤长,这样的眼睛本该盛满温柔缠绵,可他身上那股生来的威仪却让他的目光无论看向何处都显得高傲冷漠,叫人觉得透骨的凉。
我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等再抬眼时,他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地应道:“儿臣记下了。”
这话让李七月顿时撅起了嘴,她抱怨着说腰酸背痛,赵衍立刻俯身,在她腰间轻轻按揉了两下,柔声问道:“可是坐久了觉得累?”
他们这般旁若无人,太后的脸色愈发难看,但终究考虑到李七月有孕在身,还是开口让她先回去歇息了。
太后接过我呈上的佛经,仿佛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是个懂分寸的,哀家看着也欢喜,可皇帝若不喜欢你,哀家再怎么中意,又有什么用呢?”
“你入宫,也快三周年了吧?”
快三周年……零一百八十二天。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场梦。
梦见我大婚那日,赵衍坐在我的床边,缓缓挑起盖头,问我是否等得久了,腰肢酸痛,然后要向我这个“夫人”赔罪。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这不过是梦罢了。
因为真实的那天,只有我自己孤零零地坐在喜床上,听着外面渐渐平息的喧闹,等得浑身冰冷,也没有等到我的新婚夫君的到来。
女儿家终身大事,嘴上再如何对母亲表示不在意,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毫不在乎呢?
我知道赵衍的心从未在我这里停留,我也不愿与李七月争抢什么,可我这一生中最美、最该被珍视的那一天,怎么能就这样无人问津,就这般凋零了呢?
隔着厚重的盖头,只看见满眼喜庆却冰冷的红色,我问身边的春桃:“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春桃轻轻覆上我的肩膀,似乎想要安慰我。
我费力地拆下了头上繁重的发饰,又在自己的腰间按压了几下,然后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得可怕:“去给我拿个汤婆子来,我想睡了。”
梦醒之后,我在一片黑暗中坐起身,唤道:“春桃,给我拿个汤婆子来。”
“娘娘说错了,”春桃在黑暗中轻声说,“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啊?”
“我冷,”我慢慢裹紧了被子,“心里真的觉得冷。”
我的新婚之夜,我没有落泪。
可嫁给赵衍整整三年后,我终究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母亲留给我的锦囊里,藏着一粒药丸,是假死药。
她在锦囊里写道:进了这宫门,就如同掉进了无底深渊。
她和我父亲只有我这一个嫡亲的女儿,他们商量过了,如果我实在走投无路,便用这药假死离开皇宫。
孟家在外面安排了人接应我。
从此以后,他们便当我真的死了,天各一方,再无瓜葛。
我从枕芯里摸出那粒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细细端详。
只要吞下去,就能解脱了,以后,这宫墙里的任何事,都再与我无关。
我默默地看着它看了许久,然后悄无声息地拿起,一点一点往嘴里塞。
接着,我这辈子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没办法把这药吞下去,咬不动,嚼不烂,就算用水送,它也只在我喉咙口打了个转,又被我咳了出来。
“没用的,别再试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是谁在我耳边说话?
为什么……这声音和我自己的如此相似?
寒毛瞬间竖起,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往下蔓延。
我想尖叫,可连声音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堵在了喉咙里。
“别怕,孟瑶,我就是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你。我不会伤害你。”
那声音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来,是为了阻止你重蹈我曾经犯下的错误。那不是假死药,而是真正的毒药。我劝你,还是别吃。”
黑暗中,那颗药丸滚落在被子上,黑色的表面泛着暗红色的微光,显得异常诡异。
怎么可能?母亲明明说过……她怎么会害我?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那声音接着说:“你母亲不会骗你,但你父亲呢?孟相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绝不会为了你去掘皇陵。嫔妃自尽,帮人假死出宫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为一个不听话的弃子,你父亲就算不顾自己,也得为家族考虑,他会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它说的句句在理,我无法反驳。
这件事风险太大,变数太多。
不然为什么自古至今,那么多绝代佳人都在后宫孤独终老?我孟瑶有什么德能,能成为那千万中无一的例外?
心彻底凉了,我问它:“你怎么会知道?”
那声音惨笑一声:“因为我吃过。你要是不信,可以拿这药去喂别的活物,看看它是不是毒药。我说过,我就是你,另一个世界的你。”
原来,家里给我留的最后一条退路,也是谎言。
冷汗浸透了里衣,我浑身发抖,却感觉不到冷。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怀里的汤婆子。
过了好一会儿,我用手遮住眼睛,压住不断流下的泪水,问它:“那你来做什么?”
“我死过很多次。不只是吃过母亲给的假死药,我尝试过各种死法。你之前说的辅佐皇孙开创盛世那种死法我也试过。那一次,我还养了几个面首,听起来不错吧?”
它低低地笑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荒唐的事,“可惜,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们在背后都叫我老妖婆。”
“我来,是想问你,反正横竖都是死,你愿不愿意好好活一次?”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多久,我问:“怎么做?”
它满意地笑了,我感觉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抱住了我。
“你听过那句诗吗?就是那句……开到荼蘼花事了?”
5
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我还是准时醒了,因为卯时得去给太后请安,这是从未改变过的规矩。
天气闷热得让人窒息,连一丝风都没有。七月骄阳像火球一样悬在头顶,连云彩都被烤化了,消失得无踪无影。
我伸开双臂,任由春桃为我系紧衣扣,阳光透过窗棂上的菱花格,笔直地射进来,落在脸上,热得发疼,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刚想抬手遮挡这刺眼的强光,毫无征兆地,心口猛地一痛,瞬间天旋地转。
父亲说我懂事,这是家族荣辱所系。
太后说我懂事,她看着顺眼。
赵衍说我懂事,因此我才成了他的皇后。
仿佛“懂事”是形容我孟瑶最好的词语,可我并不喜欢,我多么不想,成为那个,永远不开口的木讷之人。
后脑勺“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床沿上,我听见春桃惊叫了一声,有宫女打翻了水盆,珠帘被掀起又落下,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珠子碰撞发出噼啪的声响。
所有人都围着我手忙脚乱,剧痛袭来,我心里却莫名泛起一阵报复般的快意,原来这就是被众人瞩目的感觉,你们这些人,终于,注意到我了,是吧。
眼皮沉重地合上,遮蔽了那刺眼的阳光。
这些年,真的好累。
让我,歇一歇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风声唤醒。
窗外的太阳依旧毒辣,一个影子投落在我身上,我眯着眼努力辨认了许久,最终从那抹明黄的衣角认出,是赵衍。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扑到了我身上,一个女子的哭腔响起,“娘娘,您终于醒啦!”
“春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辰时了。”
哦……辰时,请安是赶不及了。后脑勺嗡嗡作响,我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想去碰触。
一只手却稳稳地抓住了我那只想要触碰伤口的手,赵衍站在床边,将我的手塞回被子里。这么近地看,他长得真好看。他的衣袖蹭了我脸颊一下,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那是李七月宫里栽的花,她从不熏香,只用盛放时的鲜花。
她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别乱动,太医刚给你包扎过。听人说,你抱着汤婆子睡觉,这么热的天,真是胡闹。”
可我真的很冷啊。
你不知道我有多冷。
我在被子里,反手握住了赵衍的手。
赵衍的脚步猛地停住,眼眸低垂。
“皇后。”
他的语气中藏着外人察觉不到的警告,仿佛在提醒我,这凤位是如何得来的。
那你为何要娶我?你本可以不接受先皇那道赐婚的圣旨!
你既是李七月的夫君,也是我的夫君,若真论起名分,我才是你的妻。
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我到底错在哪里?!
我直视着他,手指攥得更紧了。
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春桃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退到一旁跪下。
这时,一个小太监突然闯了进来,打破了这沉默的对峙,我认出是李七月身边的小夏子,“皇上,皇贵妃娘娘为您熬了碗莲子羹,请您过去用。”
我猛地松开了手,赵衍顺势抽身离开。
莲子羹啊……我好像也曾做过一碗。
那时我拿了赵衍的书,总想着回赠点什么。
金银玉器他见得太多,思来想去,决定送一碗莲子羹。
这东西寻常,不会显得我刻意讨好赵衍,可实际上,那碗莲子羹,是我每天清晨命人去荷叶上收集露水精心熬制的,我的一番真心,都融化在那羹汤里了。
偏偏那么巧,我送去时,赵衍手里正端着一碗。
他喝的那一碗看着就不好,黑乎乎的,可想而知厨艺生疏。
这世上,也只有李七月能让太子殿下心甘情愿喝下那般难看的莲子羹。
那时的我多么骄傲,从不屑与人比较。赵衍问我手里端的是什么,我立刻握紧了碗,说不过是碗参汤,已经凉了,还是让小厨房重新做吧。
我真傻,要是能重来,我一定,一定要把那碗莲子羹送出去。
尝一尝,万一,比李七月那碗好吃呢?
窗外的骄阳依旧灼热,此刻却仿佛被巨物死死遮盖,透不进一丝光亮,令人窒息压抑。
我望着那抹明黄衣角渐渐消失在殿外,缓缓说道:“春桃,本宫又觉得冷了。”
春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皇后娘娘,您别往心里去,您若是不痛快,就打奴婢几板子出出气吧。”
“傻丫头,本宫打你做什么?本宫只是觉得冷,再去给本宫灌个汤婆子来。”
“可是太医嘱咐过……”
“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感受着心头那点隐痛渐渐散去,继续道,“你放心,无妨的。”
况且,很快就不会再冷了。
想到这里,我嘴角微微上扬,重新闭上眼,沉沉睡去。
6
一夜疾风骤雨,总算冲刷尽了连日的燠热。
春桃推开窗子,探出脑袋四下望了望,回身告诉我:“皇后娘娘,今日的天,真是出奇的好呢。”
我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从屋檐滴落的一颗水珠。雨后洗过的天空,蓝得澄净,像一块刚浸过水的蓝缎子。绿树的新叶在阳光下闪着湿润的光泽,带着青草气息的风吹进殿来,驱散了往日的沉闷,整个屋子都飘满了清新湿润的草叶香气。
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天。
病了一场,太后特许我免了请安,并放出话来让我静养,不许众位妃嫔前来打扰。虽然头上的伤口还缠着绷带,心里却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
难得有这整日清闲,心情自然大好,我吩咐下去,让人抱只小狗来解闷。
犬舍送来一只浑身雪白的小京巴,脖颈上系着个小铜铃,走起路来叮铃作响。春桃却像是见了什么怪物,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紧张,嘴边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止住了。我看着她那副模样,觉得有趣,便问她怎么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怕狗会伤着我,要是能把它的爪子剪掉就好了。
“狗不懂事,难道人也不懂事吗?你把它的爪子剪了,它会活不成的。”
我故意逗她,抓过她的手,硬是让她去喂小狗。
起初春桃还有些害怕,但小狗那湿漉漉的舌头舔上来,尾巴像个小扫帚似的,在脚边不停地蹭着,逗得春桃忍不住笑了,边躲闪边说:“娘娘,真有趣。”
“是吗?本宫出嫁前就总想养一只,可母亲不允许。”
“那娘娘,您现在要留下这只小狗吗?”
“不留。”
“为什么呀,娘娘?您不是一直想养吗?它多乖巧呀。”
“因为我没办法一直陪它了。”
这丫头玩得入了迷,小脸红扑扑的,听我这么说,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摸了摸她的头,问她:“春桃,你可想出宫去?我放你出去,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好不好?”
“皇后娘娘,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您不想要奴婢了?”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我赶紧把她拉起来,安慰道:“别胡思乱想,本宫只是觉得,你还年轻,不应该像本宫这样,把一生都耗在这宫墙之内。”
“娘娘……奴婢……奴婢舍不得您。”
我笑了起来,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你哭什么,又不是永别。这样吧,本宫给你一个腰牌,以后你想进宫来看我,随时都可以。说起来,本宫也实在舍不得你,你再陪陪本宫,就……再待三个月吧。这只小狗好像一直在喘气,大概是渴了,你去给它倒点水来。”
终究是个孩子。我看着她那抽抽搭搭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又转回身来,继续逗弄那只小狗。
雨过天晴,真是个好天气啊。
那个闷热的七月,总算在八月初一这天,彻底过去了。
送走小狗的时候,天色还早,左右无事,又不用去见任何人,我便干脆把宫人都打发到外面去忙别的,自己拿起一本《括地志》,缩进被窝里翻看。
谁知刚看了两页,外面忽然有人高声唱喏:“皇上驾到!”呼啦啦一声,满殿的人都跪倒在地。等我再抬头,赵衍已经大步跨了进来。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下早朝就直奔我这里来了。平日里他几乎不会踏足我的宫殿,更何况我们昨天才刚发生过不快,他这一来,真是让我措手不及。
家中被爹娘突然推门查岗的记忆猛地冒了出来,我慌忙间把书胡乱塞进枕头底下。随即心头一跳——我在做什么——可藏都藏了,再拿出来实在不妥。
等反应过来该起身行礼时,赵衍已经随意地挥了挥手免了,我抬起头,看见他示意侍从退下,自己坐了下来。
“孟相听说你病了,今日散朝后,特意来跟朕提了你的情况,你好些了么?”
原来是父亲的消息传到了他耳朵里,怪不得一下朝就赶来了。
“臣妾无碍,稍后会给家里写封信,让他们安心。”
赵衍“嗯”了一声,我以为他要走了,没想到他喝了一口茶,又问:“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他果然看见了。
看见了就看见了呗,反正……我被人绑架过的事他也知道,再丢脸的事他应该也见怪不怪了。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我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书,他接过随手翻了几页,轻笑一声,“朕猜到了。”
这话我接不下去,每次看书被他撞见,都没留下好印象,我低下头去,心里想:你尽管笑吧。
“你似乎很喜欢看这类书,书里写的地方,你都去过哪里?”
“只去过苏杭。”
一想到这里,我又有些酸楚,我看了那么多书,却只在小时候跟着去任职的父亲去过苏杭,再长大些,就被困在家里学女红了。
而李七月,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不怎么看书,却见多识广,岭南偏僻之地、海外东瀛小国,这些地方她讲起来栩栩如生,就好像……她真的亲身去过一样。
“朕第一次去苏杭,还是随父皇南巡,”赵衍微微停顿,像是陷入了回忆,“记得小时候那里有个卖桂花糕的摊子,挺出名的,好像是叫……”
我下意识地接话:“王阿婆,是她吗?”
“对,是她,”得到提醒,赵衍眼睛一亮,笑道,“原来你也吃过。后来再去江南,都忙着处理政务,下次有空,朕倒要再去找找这位王阿婆。”
我也笑了,“皇上要给她题个‘江南名吃’的匾额吗?”
“皇上。”
小夏子又来催促,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赵衍放下茶杯站起身,目光掠过我,忽然说:“你这样子,倒不像个皇后。”
我摸了摸头,因为缠着绷带不能梳妆,又不用见人,索性什么首饰都没戴,少了那身沉重耀眼的外壳,确实不像皇后。
“你那床边,让内务府用软垫好好包起来,下次别再磕着了。”
撂下这句话,赵衍不再停留,起身离开了。
倒是春桃显得很高兴,“娘娘,皇上心里是有您的,您瞧,他多挂念您呀。”
是吗?
应该吧。
7
用过晚膳,我吩咐人去库房取几匹布料来。
时值八月,想给父亲母亲各缝制一件冬衣,等送出宫去,天气转凉时穿着正合适。我身在宫中,不能侍奉在父母膝下,也只能用这般方式略尽孝心。
取布料的人刚走,赵衍身边的首领太监便到了。
刘允公公是个老于世故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一脸堆笑,宫里上下,他不招惹任何人,巴结他的人能从宫里排到宫外,都盼着能在皇帝面前得到他几句美言。
此刻他身后跟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个盘子,用红布盖着。看那小太监手上凸起的青筋,想来盘中之物分量不轻。
我客气地问道:“公公亲自送来的是什么东西,让您费心了?”
待行过礼,刘允恭敬地说道:“皇后娘娘,奴才奉皇上口谕前来:皇后您品性纯良、言行庄重,为后宫表率,皇上特赐您一套史书。娘娘,这可是孤本呢。”
奇怪,什么样的史书会是孤本呢?
我谢过皇恩,春桃上前去接,不想刘允公公侧身让开,腰弯得更深了,“娘娘,皇上的意思是,这书极为珍贵,以后不许别人碰,要您亲自……”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白日里赵衍刚说我“不像个皇后”,此刻又夸我“言行庄重”,还要我亲自来领这套史书,想必是在不动声色地敲打我,大约是怨我下午懈怠了。
送走刘允公公,春桃兴奋得像只雀儿,“娘娘您瞧,奴婢就说吧,皇上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
确实是惦记着,只不过并非惦记着好处,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随手拿起最上面那本翻开了。
片刻之后,书被“啪”地一声合上。春桃见我神色不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急切地问:“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只是这书、这孤本……确实名贵,以后你们都听皇上的,谁也不许碰……嗯,本宫没事了,你继续忙吧。”
这套《六朝史记》,第一页上画着“云开雾散,丽日高悬,远山叠翠,竞相峥嵘,急流送舟,两岸桃花李花,光影流转……一石柱悬垂崖外,直抵下石,宛如莲房倒挂。”再拿起一本翻看,又画着“一日,见两虫在草间争斗,看得正入神,忽见一庞然大物,推倒山石、连根拔起树木般冲来,原来是一只癞蛤蟆,舌头一伸,两只虫子便都被吞了下去。”
这哪里是什么史书,分明是套着史书外壳的画册。
难怪是孤本。
想到这里,我竟有些哭笑不得。赵衍如此费尽心机,还特意下旨不许他人触碰,往后我再看这些杂书,倒是可以大大方方,不必再躲躲藏藏,缩在被子里面偷看了。
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皮,一股暖意悄然涌上心头。想了想,我对春桃说:“以后皇上再过来,把茶换作雨前龙井吧。”
歇了两天,后脑勺的肿块消下去一些,我又该打起精神来应付后宫的事务了。
春桃心思细腻,怕沉重的金钗玉簪让我头疼,早早去花房挑选了新开的牡丹来戴。更衣的时候,我不知为何,看着平时常穿的那件秋香色衣裙,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目光扫过一排衣裳,大多是丁香、梅染、薄柿这类淡雅庄重的颜色,只有角落里一件正红色的格外醒目。
换好了衣裳,春桃帮我抚平裙摆上细微的褶皱,眼中满是赞叹:“我们娘娘真好看,这气度,怕是能艳压后宫呢。”
我笑着说:“什么艳压后宫,别胡说。”
“奴婢没胡说,”她把铜镜举到我面前,“娘娘,您自己瞧瞧。”
确实好看,牡丹娇艳,红裙夺目,裙上还暗绣着金线的凤凰图腾。考虑到我病刚好,春桃特意多给我上了些胭脂来提气色,愈发显得镜中人身姿明丽、顾盼生辉。
除了头上还缺了那顶凤冠,这一身正红的宫装,倒让我想起了大婚那日。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那个声音又在心底响起,带着几分激动:“瞧吧,瑶瑶,咱们好歹也轰轰烈烈过一场,这趟人间才算没白走一遭。”
我抚了抚鬓边的牡丹花,脸上泛起一个笑意,“春桃,这花真好看,明日你也给本宫带一朵吧。好了,各位妃嫔还在外面等着请安呢,咱们出去看看吧。”
8
歇了两日,宫中事务又堆积了不少,待我将各项事宜一一梳理妥当,已近正午时分。
趁着日头尚未毒烈,我刚开口让众位妃嫔先行回宫歇息,外头便传来通报:“皇上驾到。”
众妃起身告退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在这后宫,得见圣颜的机会本就稀少。我甚至瞧见丽嫔下意识地扶了扶鬓边的珠花,又悄然理了理鬓发。
她们也着实不易,我开口唤道:“都先别走,朕等忽然想起,还有些体己话要同诸位说说。”
赵衍大概没料到,这都快到午时了,我的宫里还坐满了人。他进门时,眼神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主位坐下,周身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威仪。
皇帝难得临幸一次,自然要问问是否有要事交代。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半晌,才淡淡开口:“后宫诸事,终究是皇后掌管。你且讲吧,朕在一旁听着便是。”
该安排的事情,我方才都已交代清楚,此刻再让我讲些什么,确实也无从说起。
我只好拐弯抹角地挑了几个妃嫔的名字,请她们说几句。无奈赵衍只是端坐品茶,毫无接话的迹象,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众妃嫔都眼巴巴地望着皇帝,一副期盼的模样。是我将她们留下来的,此刻又不好让她们就这么空手回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从古往今来的贤德妃嫔说到时令换装的保养,再从宫中的规矩谈到饮食的注意。直到我提起新贡的云锦,赵衍才终于放下茶杯。
“既然没什么要紧事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我暗自松了口气——实在是聊不下去了。他若再不开口,我恐怕都要亲自赶人了。
人群如退潮般散去,大殿瞬间空旷寂静。赵衍转过身,对我说:“今日朕才发觉,皇后原来口才这般好。要不要喝口水润润嗓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若朕不及时叫停,你是不是打算把四书五经都背上一遍?”
“皇上,臣妾……”
“罢了,朕明白你的心思。”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其实,你不必总是如此‘懂事。”
他随口问道:“那套史书,你看得如何了?”
我心中微跳,答道:“刚看到晋朝部分。”
“上卷就看完了?”他手指轻叩桌面,语气意味深长,“皇后好学,照这般速度,要通晓古今,怕是指日可待呢。”
我有些尴尬:“这两日宫里事少,所以……”
他笑了起来:“所以,才舍得给朕备了杯雨前龙井?俗话说投桃报李,这‘李’却忒也小气,今早若非有事,朕倒想在这里用顿膳。”
“用膳?”
“怎么,这都快到午时了,皇后宫里就不备饭吗?”
“……皇上说笑了,备膳是臣妾的本分。”
赵衍气定神闲地靠回椅背,挑眉道:“那就好。”
很快,膳食便端了上来。看着赵衍进食,倒是一件颇为愉悦的事,他姿态看似随意,内里却透着一种从容不迫,那是皇室血脉里天生带出来的自信与优雅。
“你在看什么?”
我连忙移开目光,“没什么,臣妾为皇上布菜。”
用完晚膳,赵衍面色稍正,说道:“朕今日来,是想和你说说太后的寿宴之事。”
太后素喜礼佛,向来不喜铺陈奢华,往年寿宴都从简操办。但今年是她五十大寿,赵衍的意思是,宫里许久未有过什么像样的热闹了,正好借此机会让太后老人家开怀一番。
既然要大办,准备工作自然要提前细致筹划。我大致提出几条思路,赵衍选了其中一条,让我将细节完善后,尽快呈给他过目。
次日,我带着拟好的寿宴流程去御书房找赵衍。只见房门紧闭,刘允公公候在门外,瞧见我,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皇上可是正在商议国事?无妨,本宫等会儿再来——”
话音未落,房门猛地打开,一个女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她见到我,脚步一顿,怒意更甚,“哼,又是你。”
春桃护在我身前,上前一步挡住她,“皇贵妃娘娘,您怎能对皇后娘娘如此无礼?”
“皇后?”李七月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笑,眼神里满是轻蔑。
这不过是个她想坐便能随时坐上的位置罢了。前皇后的鲜血还溅在这大殿之上,尚未干涸呢。
我上前一步,将春桃护到身后,语气平静:“妹妹身怀龙嗣,还是应当稳重点才是。不知是本宫何处言行,让妹妹产生了误会?”
“别在这里装糊涂,你以为——”
“七月。”赵衍低喝一声,负手而立,站在门后,眉头紧锁。
李七月听到他的声音,冷笑一声,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赵衍轻轻叹了口气,对我说:“进来吧。”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一个小太监正清理着打碎的茶盏,刘公公亲自奉上刚沏好的热茶,随后轻轻关上了房门。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赵衍的脸庞。
“皇贵妃一向如此,你别与她一般见识。你找朕,可是你交代的那件事已经安排妥当了?”
我点头,将拟好的寿宴清单递过去。他没有接,反而伸手按了按眉心,半阖着眼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十分疲惫。
“你念吧,朕听着。”
清单内容繁多,我足足念了小半个时辰。赵衍始终没有动,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应。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睡着,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叫人进来给他添条毯子,却听他闭着眼睛缓缓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很慢。
“朕小时候,母妃也常常这样给父皇念奏折,而朕就在一旁玩耍……这份清单,正合朕的心意,便按此去办吧。”
“是。”
9
筹备宫宴是件劳心费神的事,从一应细节的安排到调解各方的小摩擦,流程复杂,规矩又多,每天还有各管事宫女拿不准的杂事等着我来裁断。
赵衍倒是来过几趟,总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双手抱臂看我忙活,时不时还要故意捣乱。
“皇后,你的茶都凉了。”
“皇后,朕想吃葡萄了。”
“皇后,外头那牡丹花看着好像有点没精神,要不咱们去给它浇点水?”
我抬头望向窗外,只见绿叶繁茂,花儿开得正艳,阳光洒下来,地上光影斑驳,哪里有半点萎靡的样子?
我蹙着眉看向赵衍,他两手一摊,理直气壮地说:“刚才朕明明看见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君无戏言,朕怎会拿这个骗你?”
我实在无奈,只能扶额叹息:“皇上日理万机……”
“就没折子要批吗?就没大臣要召见吗?太后的寿宴这么重要,是我当皇后以来头一回主持这种大场面,到时候各方来贺,万一出了差错,可如何是好?”
“朕倒不如你这皇后日理万机,朕这大半天了,茶都换了三回了,你连正眼都没瞧过朕一眼,朕难道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得世间无双。
赵衍继承了那位名动天下的母妃的好容貌,鬓发如墨,眼神含情,鼻梁挺直,整个人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烁,让他整个人都光彩夺目。就像我出嫁前远远望见的那样,整个皇宫里,数他最耀眼。
可此刻他垂着头,抿着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不像高高在上的帝王,倒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我从未见过他这样。
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名册,坐到他面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皇上,您还想吃葡萄吗?臣妾给您剥。”
赵衍低着的肩膀忽然抖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忍不住的轻笑。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脸颊发烫,赶紧站起来,拂了拂衣袖就想走。
赵衍在后面一把拉住我,“哎,别生气,都是朕不好,朕给你赔不是。”
他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捡起旁边放着的名册,展开来,与我并肩坐下,柔声问道:“是几个王爷功臣的座次不好安排吧?朕帮你看看。”
掌心传来一片灼热,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他的手始终牵着我,没有松开。
“怎么不说话?”
他忽然俯身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额头,我在这令人窒息的靠近中微微侧开了脸。
“臣妾……谢皇上。”
他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再说话,目光落在手中的名册上,神情渐渐专注起来。
在这难得的平静时刻,我偷偷地打量着他。想起那天在御书房,他说起他母妃为他红袖添香,我又何尝没有幻想过,能和我的夫君举案齐眉,相守到老。
就像……现在这样。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宽大的袖子遮掩之下,十指相扣,确实有失体统,但谁舍得放开这好不容易抓住的一丝温暖呢?
春桃对这些养颜的琐事可真是了如指掌,当天晚上就备好了一盆玫瑰牛奶,打算把我按进桶里好好泡一泡。她那神情,仿佛胜券在握,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前朝杨贵妃专用的秘方,用了之后保证浑身散发着香气,肌肤细腻得像凝固的油脂。
我听得哭笑不得,“本宫好像听说杨贵妃泡的是骊山上的温泉,你这个方子差得远了,本宫可不稀罕。”
春桃顿时痛心疾首,“皇后娘娘,您可要三思啊!这么多牛奶可真不好弄到手的。”
“不要,本宫就是不要。”
最后,我还是妥协了。我趴在浴桶边上,乌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散落下来,任由春桃用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热气氤氲,熏得人昏昏欲睡。
“娘娘。”
“嗯?”我缓缓睁开眼,透过朦胧的水汽,模糊地望着帘子上的刺绣。
“这几日看着您忙里忙外的,奴婢心里又疼惜又高兴。”
“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奴婢总觉得,娘娘您这些日子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哎呀,不对,奴婢笨嘴拙舌的,说不明白,奴婢的意思就是、就是……”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急得直跺脚。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急。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本宫也同样高兴。”
小丫头又笑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喜气,“娘娘,快洗好了,奴婢再给您添点玫瑰汁进去。”
夜风萧瑟,一夜好眠。
太后的寿宴办得十分圆满,杯盏交错,丝竹悠扬,满堂欢声笑语。
我献上的是一串菩提子佛珠作为贺礼,珠子本身并不算珍奇,只是上面刻满了整整八十一个“寿”字,乃是前朝高僧空印大师亲手所刻。
老太太非常喜欢,当场就戴在了手上,不住地夸我孝顺。
皇贵妃献上的是一株红珊瑚,价值连城,千金难求。她此时已经显怀,孕妇不耐暑热,身后特意站了两个宫女为她扇风。她桌上的酒杯被我提前命人撤下,饮食也与其他人不同,我特意准备了温和滋补的药膳。
倒也不是我有多喜欢她,这不过是身为皇后分内之事。不管她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与她为难。
即便如此,当我和赵衍一起向众人敬酒时,仍感觉到一道充满嫉妒的目光投了过来。
普天之下,唯有皇后,才能身着明黄,站在皇帝身侧,与他相映成辉。
想当专宠的妃子,就当不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就像那枚戒指,她弃若敝履,扔给了我,我却将它珍藏在锦盒里,铺上层层鲛绡,视若至宝。
我觉得李七月很傻。
当然,或许我比她更傻吧。
10
那一整晚,我脸上都挂着端庄稳重的笑容,生怕哪个细节出错,丢了皇家体面。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悬了一日的心才终于放下,人也瞬间被巨大的疲惫淹没。
寿宴上喝了些酒,又闷又热,回宫的路上再吹了些凉风,身上黏糊糊的极不舒服,几乎是踏进大明宫,我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浴池。
待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却发觉外间已经坐着一个人。
宫女们不知都退到哪里去了,只有赵衍独自坐在那里等我,一手枕着头,另一只手蘸着茶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描画着什么。
从我站的角度看过去,他笔下写的,分明是个“瑶”字。
脑子嗡的一声,我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走上前去行礼。
“皇上。”
“皇后让朕等了许久。”
“臣妾不知皇上会过来。”
“那现在知道了?过来坐吧。”
他眼中含着温和的笑意,眸子黑亮如墨。顺手接过我擦头发的巾子,替我拭去水珠,动作熟稔,仿佛我们早已是相濡以沫的夫妻。我心中莫名涌起一种奇异的和谐感,觉得这一幕无比自然,好像在梦里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太后今日心情甚好,方才留朕说了好一会儿话,朕还是头一回觉得太后的话有道理。”
“太后很是疼惜你,先帝对你也颇为满意。朕记得,先帝赐婚的圣旨上,写着你是孟氏嫡女,‘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有咏絮之才’。”
“其实,朕在婚前曾远远见过你一次。也是在宫宴上,当时你身边有个孩童哭闹不休,你将他抱起,哄他入睡。那时朕就想,若我们日后成亲,也该是这样,做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你持家,若孩子们不懂事,朕就替你教训他们,给你出气。”
是吗?
原来……我们原本,是有可能成为一对恩爱夫妻的。
可惜,你后来遇见了李七月。
她是惊鸿一瞥,惊艳了时光。
赵衍握住我的手,柔声问道:“瑶瑶,朕来晚了,你可怨我?”
他没用“朕”,那一刻,仿佛我们真是一对寻常夫妻。
有温热的液体涌进眼眶,继而决堤,再也无法抑制,我放声痛哭起来。
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你怎么才来!
非要等到我变成这样,你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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