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 | 第二次元嘉北伐：东路军稀里哗啦，西路军叮呤咣啷

衣赐履按：上一回，我们讲到，公元450年，宋文帝刘义隆调动大军，东西两线，同时北伐，一时间可谓气吞万里如虎。

七月，刘宋青、冀二州刺史萧斌，派宁朔将军王玄谟进攻滑台。

九月四日，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率军援救滑台（河南省滑县），命太子拓跋晃屯驻大漠以南，防备柔然来犯，又命吴王拓跋余（拓跋晃老弟）留守京师平城。

王玄谟包围滑台日久，一直无法攻克。

王玄谟此人挺有意思，咱简单摆几句。他出身于著名的太原王氏，六世祖王宏有个堂叔，大大的有名，就是诛杀了董卓的大汉司徒王允。不过呢，史书专门交待，这是王玄谟自己说的（其自叙云尔）。

王玄谟很小的时候，老爹王秀就去世了。史称，王玄谟幼而不群，他的大伯王蕤（读如锐，阳平）颇能识人，经常笑着说，这个娃娃，很有气概，有太尉彦云之风。

衣赐履说：所谓“太尉彦云”，应指王允的侄子王凌，字彦云，做到曹魏的太尉，发动了淮南三叛的第一叛，后来被司马懿诛了族。王蕤以一个被司马懿诛族的人来比喻王玄谟，令人惊诧。

王玄谟在宋武帝刘裕时期就步入仕途，不咸不淡做了些官。

公元430年，文帝刘义隆第一次北伐，前半段儿，一帆风顺，攻占了北魏一些地盘，包括洛阳、虎牢（河南省荥阳市西北汜水镇）、滑台等地。后半段儿，拓跋焘反攻，又全都夺了回去。

王玄谟于是上书，说：

国家刚刚开疆拓土，随即便又沦陷，不仅因为天时，也关乎人事。虎牢、滑台失守，并非守将无能，而是因为根本不够牢固。根本不牢，都是因为百姓害怕被征到远方服役。臣请求从西阳的鲁阳（河南省鲁山县）和襄阳的南乡（河南省淅川县），征发士卒，分为两路，直接攻取淆山、渑池，这样，军队没有远距离运输的担忧，将士们也能够得到休整。如果总想以东边的部众，来经略虎牢、洛阳一带，道路悬远，攻克实难。

再往后，王玄谟经常鼓吹北伐，每次说起克敌之策，都让听者内心澎湃。

刘义隆对亲信殷景仁说，听王玄谟陈说北伐之事，总激起人封狼居胥的壮志啊！

衣赐履说：从史书记录来看，王玄谟绝对是一个鹰派人物，他生于公元388年，本年已经六十三岁。此前，在军事方面，除了喊得凶以外，并没有什么功绩。此番，他能够成为北伐前锋，应该是口儿活太好，让刘义隆寄予了厚望。

王玄谟的军队士气旺盛，武器精良。最初包围滑台时，滑台城里有很多茅屋，手下建议用火箭烧毁茅屋。王玄谟考虑，屋子烧掉了，里面的东西也就烧掉了，那可都是破城之后的战利品诶，因此拒绝。

衣赐履说：啥是火箭？唐人杜佑解释说，在箭的前部挂一个装满油的“小瓢”，射向木质结构的建筑物，“小瓢”撞碎，油就在建筑物上泼洒了一大片，然后再向泼油之处射点着的箭，大火立即燃起，继续向着火处发射“小瓢”，整个建筑物很快就陷入一片火海，这就是所谓的“火箭”。

我一直以为火箭就是“点着火的箭”，看来不是。真正的火箭分为两部分，一部分送燃料，一部分送火焰。但不太清楚所谓的“瓢”，是什么材料的。至于为什么将点着火的箭和油瓢分射，估计是实践后的选择。

杜佑原文：以小瓢盛油冠矢端，射城楼橹皮木上，瓢败油散，因烧矢内簳（箭杆）中射油散处，火立燃，复以油瓢续之，则楼橹尽焚，谓之火箭。

【我以前以为是这样的】

没过几天儿，城内的北魏守军把茅屋都给拆了。当时，黄河、洛水沿岸的老百姓争先恐后给宋军送粮草，每天来投军的数以千计。王玄谟不按这些人原来的组织使用，而是把这些人全部打散，分配给自己的亲信。宋军围城数月，听说北魏援军将到，手下将士请求用车辆构筑营垒，王玄谟不许。据说，王玄谟还跟当地做买卖，一匹布就要换人家八百个大梨（又营货利，一匹布责人八百梨），于是乎，军心、民心俱失。

衣赐履说：胡三省注说，王玄谟当然知道可以用车辆构筑营垒，与魏军决战，之所以没这么做，应该是他已经打算撤军了。

我感觉老胡的判断应该是对的。鹰派王玄谟，大概是希望别人去“鹰”，他“鹰”不起来，不过一个嘴炮儿而已。

十月七日，拓跋焘率军到达枋头（河南省淇县东南淇门渡），派关内侯、同族人（代人）陆真，带了几个人，于深夜间，穿过刘宋军的包围圈，偷偷溜进滑台，安抚守城军队，又登上城头，察看王玄谟军营的情况，然后溜出去向拓跋焘报告。

十月九日，拓跋焘渡过黄河，号称百万大军，战鼓之声，震天动地，王玄谟当场就吓尿了，立即撒丫子跑路。北魏大军追击，斩杀宋军一万余人，王玄谟部下逃跑战死，几乎全军覆没，丢弃的装备、物资堆积如山。

此前，王玄谟派钟离（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临淮关）太守垣护之率一百只船为前锋，据守石济（河南省卫辉市东古黄河渡口），就在滑台西南方一百二十里处。垣护之听说北魏大军快到了，派人给王玄谟特快专递，建议向魏军发动猛攻。

王玄谟当然没有接受，他逃跑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没来得及，反正没通知垣护之。北魏军把缴获王玄谟的战船，用铁链串了三条“船串儿”，横断黄河，拦截垣护之的退路。垣护之顺流而下，遇到铁链，就命人用长柄大斧砍断，最终只损失了一条船就安全返回了。

青、冀二州刺史萧斌派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率军五千救援王玄谟。沈庆之说：

王玄谟的军队已经疲惫，士气不足，而贼寇大军已经逼近，怎么也得几万人救援方可，区区数千人，毛用都没有诶。

萧斌坚持让沈庆之出发，正好王玄谟逃回来了，萧斌大怒，就要斩了王玄谟，沈庆之劝阻，说：

佛狸（拓跋焘的小名，佛读如必）威震天下，统率百万大军，岂是王玄谟抵挡得住的？况且，阵前斩将，削弱自己，实非良策。

王玄谟这才保得一命。

萧斌准备固守碻磝（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区西南。碻磝读如敲敖），沈庆之说：

我们深入敌境，是为了达成战略目的。现在退败如此，怎么能够在此久驻？青、冀二州虚弱，我们坐守危城，假如贼虏从东面进军，清水（济水）以东就不再是我们的地盘儿了。碻磝孤危，没有外援，朱脩之守滑台的那一幕，势将重演啊！

衣赐履说：刘义隆第一次北伐时，取得滑台，命朱脩之镇守，拓跋焘反攻，夺回滑台，生擒朱脩之。沈庆之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留在碻磝，到时，萧斌你就是第二个朱脩之。

正在这时，文帝刘义隆的诏书到了，命萧斌等不许撤退。皇上都发话了，众将领自然一致同意坚守碻磝，萧斌又问沈庆之的意见，老沈说：

战场上的事，主帅可以自行决断。诏书来自千里之外，战场形势早就变了。节下（对将帅的尊称）有一个范增却不能用，一味空谈，有个毛线用啊！

萧斌和在坐将领都忍不住大笑，说，沈公的学问见长啊！

沈庆之厉声说：

你们虽然学富五车，博古通今，还不如下官听到一言半语来得有用（众人虽见古今，不如下官耳学也）！

衣赐履说：沈庆之大概文化不高，故为人耻笑。

【老沈，非常可爱的老头儿】

萧斌命王玄谟据守碻磝，申坦、垣护之据守清口（山东省梁山县，汶水注入济水处），自己率部返回历城（山东省济南市）。

北魏那头儿，拓跋焘派永昌王拓跋仁从洛阳向寿阳（安徽省寿县）挺进，尚书长孙真直逼马头（安徽省怀远县南马城），楚王拓跋建进击钟离，高凉王拓跋那从青州直取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拓跋焘自己从东平（山东省东平县）南下邹山（山东省邹城市东南）。

十一月五日，拓跋焘抵达邹山，生擒刘宋鲁郡（山东省曲阜市）太守崔邪利。

刘宋楚王刘建从清河（泗水上游）向西挺进，屯兵萧城（安徽省萧县），将军步尼公从清河向东挺进，屯兵留城（沛县东南）。武陵王刘骏派参军马文恭率军增援萧城，江夏王刘义恭派军主（官名，意为某军主将）嵇玄敬率军增援留城。

马文恭被北魏军击败，步尼公途中跟嵇玄敬相遇，二人率军进攻苞桥（泡河桥，江苏省沛县西），他们打算渡过清水，向西进军。沛县百姓放火焚烧苞桥，于深夜在树林中敲鼓，北魏军以为是刘宋大军来了，争先恐后抢渡苞水，被淹死的差不多有一半。

衣赐履说：北魏将士如此神奇的死法，咱看一看也就是了，当不得真的。

北魏永昌王拓跋仁进攻悬瓠（河南省汝南县）、项城（河南省沈丘县），全都攻克。宋文帝刘义隆害怕北魏攻击寿阳，就命安蛮司马刘康祖回军（之前，南平王刘铄派刘康祖进军虎牢）。

十一月十七日，拓跋仁在尉武（安徽省寿县西北）追上了刘康祖，拓跋仁八万骑兵，刘康祖只有八千士卒。刘康祖的副将胡盛之建议靠山扎营，从小路赶往寿阳。刘康祖大怒，说：

我们远赴黄河干什么去了？就是为了痛揍贼虏，只是没有找到他们。现在，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岂可躲避！

于是，刘康祖命军队结成一个个车阵，继续前进，下令说：

回头看的人斩首，转过身去的人砍断双脚。

北魏骑兵从四面包抄过来，刘宋将士拼死反击，从早晨一直战斗到下午，刘宋军击杀了北魏军一万余人，鲜血淹没脚踝。刘康祖本人受伤十余处，但斗志却更加高昂。北魏军将军队分为三拨儿，采用车轮战术。夜幕降临，狂风大作，北魏军以战马驮草，火烧刘宋车阵，刘康祖带人救火，一支流箭飞来，贯穿脖颈，刘康祖掉下马来，气绝身亡，刘宋军于是崩溃，被北魏军斩杀殆尽。

拓跋仁向寿阳进军，一路上纵火焚烧，劫掠了马头、钟离。刘宋南平王刘铄，据城固守。

北魏大军占据了萧城，距彭城也就十多里地。刘宋在彭城的守军数量虽多，但军粮不足，太尉、江夏王刘义恭打算弃城南撤。安北中兵参军沈庆之认为，历城兵少粮多，可以用箱式战车组成军阵，以精锐部队作外侧羽翼，夹道护送江夏王刘义恭、武陵王刘骏两位王爷，以及他们的老婆娃娃，前往历城；再留下一部分军队，让护军萧思话驻守彭城。

衣赐履说：沈庆之不知何时改任安北中兵参军。本年四月，安北将军、武陵王刘骏降号为镇军将军，安北还是镇军，史书有些混乱。

太尉长史何勖则建议前往郁洲（江苏省连云港市东沉积小岛），走海路返回建康。

太尉、江夏王刘义恭已经打算逃跑，但这两种逃法，哪种更安全，则犹豫不决，众人讨论了一天，无法决定。

安北长史、沛郡太守张畅说：

如果能够顺利到达历城、郁洲，我当然举双手赞成！但现在彭城缺粮，老百姓都打算逃命，只是因为咱不开城门，他们跑不出去而已。老百姓一旦出了城门，必定四处逃散，根本不会再听我们的指挥。现在，军中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还能对付一阵子，哪里有放弃安全之所而奔向危亡之路的道理！如果一定要弃城离去，请用我脖颈的鲜血，染红大王的马蹄！

刘骏对刘义恭说：

阿叔，你是统帅，要走要留我不能干预。但我是城主（刘骏是徐、兖二州刺史，州政府在彭城），如果弃城逃命，以后哪还有脸在朝廷任职啊！我誓与彭城共存亡，张长史的话，不可不听。

江夏王刘义恭只好也留下不走了。

衣赐履说：从彭城出发，不论是到历城还是郁洲，距离都不算近。北魏骑兵，呼啸而至，大概率是跑不掉的。因此，两位大王采纳了张畅的意见。

十一月二十六日，拓跋焘率大军，兵临彭城。

刘义隆这次北伐，东西两线同时发动。以上是东线的情况，刘宋基本上被北魏打得稀里哗啦，但是，刘宋在西线的攻势却相当炸裂，相当的叮呤咣啷。

闰十月，刘宋略阳郡（侨郡）太守庞法起、建武将军薛安都、奋武将军曾方平（《宋书》为鲁方平）等各军进入卢氏（河南省卢氏县），斩北魏卢氏县令李封，任命卢氏人赵难为县令。

不久，中兵参军柳元景也到达卢氏。

【柳元景】

闰十月十五日，宋军攻克弘农，生擒北魏弘农太守李初古拔。建武将军薛安都留守弘农。

闰十月三十日，庞法起进军潼关（陕西省潼关县）。

十一月，文帝刘义隆下诏，任命柳元景为弘农太守。柳元景命薛安都、振威将军尹显祖率军前往陕城（河南省三门峡市），与庞法起等会师，柳元景本人在后方征收粮秣捐税。

陕城险峻坚固，刘宋军不能攻克。北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率军二万，翻越崤山增援陕城，薛安都等在陕城城南迎战。北魏骑兵冲击，刘宋军难以抵挡。薛安都大怒，头盔也扔了，铠甲也脱了，又把战马的护甲全都解掉，只穿了一件红色无袖坎肩儿（绛衲两当衫），怒目圆睁，高声呼喝，手持长矛，冲入北魏军中，长矛所向，无人能挡，北魏士卒向他射箭，偏偏就是射不着。薛安都杀进敌阵，再杀出敌阵，来来回回搞了四回，杀死杀伤北魏士卒不可胜数。

天黑之后，刘宋将领鲁元保从函谷关赶来，北魏军撤退。

柳元景派军副柳元怙率二千步、骑兵，增援薛安都等，于深夜抵达，北魏军队并不知道。

第二天，薛安都等在陕城西南列阵，奋武将军曾方平对薛安都说：

现在，强敌当前，坚城在后，正是我们杀身成仁之日。你如果不向前，我就斩了你；我如果不向前，你就斩了我！

薛安都说，好，你说得对！

于是，刘宋、北魏两军交战。柳元怙率军突然杀出，击鼓呐喊，旌旗招展，北魏军大吃一惊。薛安都一马当先，奋力厮杀，身体多处受伤，血流在肘部凝结，长矛折断，换矛再战。刘宋军越战越勇，从早晨战到黄昏，北魏军大败，刘宋军阵斩北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以及将士三千余人，北魏其他将士跳进河沟淹死的也很多，另有二千多人投降。

次日，柳元景率军赶到。

十一月八日，刘宋军攻克陕城。

刘宋略阳太守庞法起等进攻潼关，北魏守将娄须弃城而逃，庞法起等占据潼关。

正在刘宋北伐西路军气势如虹之际，文帝刘义隆认为王玄谟战败溃退，致使北魏大军深入国境，柳元景等人不应再单独进攻，于是下诏班师。柳元景命薛安都断后，大军返回襄阳。刘义隆任命柳元景为襄阳太守。

衣赐履说：刘宋西路军北伐，应该取得了一定的战绩，反正，《宋书》浓墨重彩，《魏书》则乏善可陈，都符合各自的宣传口径。我们只需把握，刘宋的战果一定没有那么辉煌，北魏的损失也绝非那么不痛不痒，也就是了。

辛稼轩那首词里不是有那么两句吗：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总之，这次北伐，跟第一次一样，刘义隆就爽了一个开头儿，有点儿“气吞万里”的感觉，剩下的，全是“仓皇北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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