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云局咸丰当十开炉钱鉴藏

2007 年 11 月 11 日的清晨，大理古城的石板路还沾着隔夜的露水，空气中弥漫着苍山雪水与饵块粑粑混合的清冽气息。我揣着磨得发亮的铜质放大镜，在南门巷口的地摊间慢悠悠地闲逛。转角处，一个裹着靛蓝土布头巾的大理老汉正将铜件一件件摆上松木板，阳光斜斜地打在摊位上，一枚铜钱在晨光里泛着奇异的暗红光泽，像块被岁月浸润的赤金，瞬间勾住了我的脚步 —— 那是枚宝云局部颁式咸丰当十钱，指尖刚触碰到钱体，就觉出不同寻常的压手感，绝非普通流通钱可比。

蹲下身时，膝盖压得石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我屏住呼吸仔细端详，钱文 "咸丰重宝" 四字笔锋刚劲饱满，"咸" 字的斜钩如刀削斧凿，"丰" 字的竖笔挺拔如松，背文 "宝云当十" 的轮廓清晰得能数清笔画边缘的棱角，连钱缘的锉痕都像用细砂纸打磨过般规整利落。掏出随身携带的游标卡尺和电子秤时，老汉在旁吧嗒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钱在我手里盘了三年，揣在怀里比揣个铜镯子还沉，你是识货的才拿出来。" 当卡尺显示直径 39.3 毫米、厚度 4.5 毫米，电子秤跳出 36.1 克的数字时，我指尖微微发颤 —— 要知道寻常宝云当十钱，能到 25 克就算得上厚重珍品了。

玩钱币这些年，宝云局咸丰当十钱我见过不少。作为清代咸丰大钱里的 "量产大户"，它因云南铜矿资源丰富、铸局常年开工，在云南城乡的旧货摊、古玩店几乎随处可见。我书房的樟木匣里就整整齐齐收着 70 多枚，从边缘磨得圆滑的流通品到字口如新的窖藏美品都有，其中符合部颁制式（即严格按照中央颁发的模具铸造）的近 20 枚。这些部颁式里最大的直径不过 40.7 毫米，最重的也才 26.8 克，多数在 18 到 25 克区间浮动，就像人的指纹，每枚都有自己独特的 "体重"。但像这般超出常规近四成重量的，别说亲手收藏，连《云南钱币志》《咸丰大钱考》这类文献记载里都从未见过。

最初怀疑它是铁范铜。当年《收藏》杂志上董大勇先生曾在《滇钱杂谈》一文中提及，宝云局咸丰年间确有铁范铜钱存世，说其质地介于铜铁之间，钱体比普通铜钱更为厚重。可铁范铜是翻铸铁钱时用的模具钱，按铸币常理，有铁范铜就该有铁钱流通才对。为此我跑遍了昆明潘家湾古玩市场、大理三月街集市、丽江四方街的老铺子，问过数十个玩了一辈子钱币的老藏家，别说宝云局铁钱实物，连靠谱的拓片都没见过半张。更奇怪的是，用实验室级别的强磁铁试了试，这枚钱竟能被轻轻吸起 —— 后来才知道铜里掺铁是宝云局的通病，因当时云南铜料提纯技术有限，常混入铁矿砂，但这绝非真正意义上的铁钱，铁范铜的猜测就此不攻自破。

那段时间我像着了魔，常在 "古今通宝" 论坛的清代钱币版块发帖，把钱体正反面、边道、穿口的高清细节图都传了上去，连钱肉上的细小砂眼都做了标注。又去 "钱币天堂" 的咸丰大钱专区蹲守，每天刷新几十次，收到的回复不是 "看着像私铸的加重钱"，就是 "可能是后期用铜料修补过的"。直到某天整理旧杂志，2004 年第一期《中国钱币》从书架滑落，王连根先生的《谈咸丰当五十厚重钱》标题赫然在目，像道闪电劈开迷雾。

文中说他藏有一枚宝泉局当五十大钱，比常规品重近一倍，经与故宫藏样钱比对、查考《工部钱法堂档案》后，考证其既非母钱样钱（母钱需有精修痕迹，样钱多为黄铜），也不是私铸（私铸绝不会用这么纯的铜料），而是开炉时的初铸钱。文中特意提到，清代官府铸钱讲究 "开炉大吉"，首炉钱往往选用最优质的铜料，用新模具精心铸造，作为祭祀炉神或分赠官员的纪念之用，因此才会比流通钱厚重精美。这说法让我茅塞顿开：宝云局咸丰三年（1853 年）首次开铸当十大钱时，会不会也遵循这一礼制？对比那枚当五十的特征 —— 超出常规的厚重形制、远超流通品的精良铸工、非流通的特殊用途，竟与我这枚当十钱完全吻合。

如今这枚钱被妥帖地收在铺着红绒布的紫檀木锦盒里，偶尔拿出来摩挲，铜色已从最初的暗红转为温润的熟栗色，钱体上还留着我多年盘玩的包浆，像一层透亮的琥珀。它不仅是枚钱币，更像块带着温度的历史拼图，拼补起咸丰年间云南钱局开炉铸币时的隐秘细节 —— 或许当年铸工们在宝云局的青砖窑前，就是用这样的重钱祭祀炉神，祈求炉火兴旺、钱币精好。每次向藏友展示时，我总会说起那个露水未干的清晨，在大理巷口与它相遇的瞬间 —— 古钱币的魅力，不正在于这些藏在铜锈里的未解之谜，和解开谜题时的豁然开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