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读吧 |《暮色将尽》话苍茫——也读《暮色将尽》

《暮色将尽》话苍茫——也读《暮色将尽》

□ 李雪枫

入伏赤热。

一路奔波，回到那个有山有水的九万人的故乡小城——我是带着对那位英年早逝的发小的痛惜之情，还有一本名叫《暮色将尽》的小书回来的。

或许“痛惜”都难以表达那种复杂的情感：是同乡同学，有过相似的求学经历与奋斗历程，然而，他的生命却戛然而止——我参加了他的葬礼，看到他变成一个小小的盒子，然后被埋在了那个叫永安的公墓中，他叫利安，得年63岁。

《暮色将尽》是英国知名文学编辑、作家戴安娜·阿西尔写的一部自传体老年回忆录。写这本书时，阿西尔89岁，她承袭了家族的长寿基因，于2019年去世，享年101岁。

这是我计划再一次读《暮色将尽》了。记得第一次是偶然刷短视频，看到有人介绍作者及这本书：作者毕业于牛津大学，从事编辑工作直至76岁退休——她曾发掘了《简·爱》前传、著名的女性主义小说《藻海无边》的作者简·里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等不少文学大家，与波伏娃、阿特伍德等密切合作；她一生未婚，退休之后又开始写作，创作了一些小说与多部回忆录，并凭借《暮色将尽》这部漫谈老年生活的回忆录斩获2008年科斯塔传记奖。

《暮色将尽》的译者曾嵘这样评价戴安娜·阿西尔，说她是一位见证了20世纪波澜壮阔的独特女性，她“有着艺术家一般开放自由、洒脱丰沛的心胸，又有冷静克制甚至出于务实而进行一定妥协的理智”，她的一生及她的自传性的叙述，足以引发许许多多的共鸣。

于是，我在第一次快速的阅读中知道了阿西尔的一些故事及见解。

《暮色将尽》有十六章，分别探讨“变老与死亡、爱情与性、宗教、和年轻人相处、兴趣爱好、阅读和写作、后悔和遗憾等话题”，围绕这些话题，作者坦承了自己曾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比如，阿西尔的朋友对待“变老”的不同态度及做法：因为对老之将至的怨恨与绝望，简·里斯绝口不提关于变老的心理感受，而是想象着把自己灰白的头发染成鲜红色的样子——尽管她的理性阻止了她的执念，里斯还在床头柜的抽屉里预备了自杀药包。而玛丽·路易斯，一个“甜蜜、有趣、脆弱的老女人”却在用画笔延长凋零的时间。

比如对待爱情，阿西尔讲述了自己的几段情感经历，以及由此产生的对于理想爱情的失望，她非常坦诚地讲到性，讲到她在八十多岁时对同居男友的照顾时复杂的心情——“一个自私的人，一边承担着责任，一边也许会尽力想办法逃避，或尽量补偿自己。”

比如宗教，作者坦言不信上帝。她认为，“所谓信仰，就是一个人决定相信他未必有理由相信的东西，并期望通过这一决定使信仰发生，继而内心得到安慰。”但是作者认为上帝、造物、永恒这些概念都是骗人的。

比如与家人、与年轻人的相处。她谈到自己七十岁时，照顾九十岁母亲的种种困难及由此引发的罪恶感，讲到了母亲的死亡及最后说给她的四个字“真是神奇”；她也讲到了与年轻人的相处感受：

和年轻人在一起的好处，不仅在于他们能激发感情，你能观察他们生活的趣味所在，而且，只要他们在你身边，就会产生一种反作用力，足以抵消老年生活中令人不快的因素。

所以，当你老了，一个心爱的孩子偶然过来看你，好像他觉得（就算是误会！）你又聪明又善良，这是多么好的祝福啊！

但我深信一个老人永永远远不应该期望年轻人渴望他的陪伴，或声称自己是他们的同龄人。享受他们的慷慨付出吧，但仅限于此。

比如她的兴趣爱好，像园艺、开车、阅读等。她讲自己种花的感受：“把手插入泥土中，将树根整理打散，让植物舒舒服服，这些事都非常吸引人”。她讲到自己89岁时一次车祸后的自我心理建设：“你有这么坚强的神经，一定还能再开一年车，不管怎么说，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伤都留在了车上，没留在任何人身上嘛。”作为一个编辑过许多优秀作品的编辑，她谈到读小说的阅读体验：

“一部小说通常以如下方式吸引读者：或让你逃进一种战栗或新奇的感觉中，或呈现一个能解决的谜团，或提供白日梦的素材，或让你对自己的生活进行反思，或披露别人的生活，或以幻想的形式让你对生活有另外一种认识。小说可以设计得让你笑，让你哭，让你开心得气喘吁吁，或者更好的情况是，它把你带入一个完全逼真的世界，让你体验所有的感觉。”

再比如，她讲到自己在退休之后发现自己有写作能力时的开心，对于阿西尔来说，她终于发现写作是自己最喜欢的事，有“纯美滋味”“让一切经验变得愉悦，能让自己舒服、长久地享受自己”，她因此而对写作这件事满怀“感激之情”。

阿西尔也写到自己一生中“两件最主要的憾事”：内心深处有一个冷酷的点，以及懒惰——对这两个“缺点”的剖析贯穿了这本书的始终，在讲到对母亲的照顾，讲到自己的求学、日常生活及工作时，时不时地，阿西尔总会以此来检点自己在心理上、行为上的缺失之处。

以上是第一次读《暮色将尽》时的一些点滴记忆。而准备再次阅读《暮色将尽》时，我把这本书带回到这样一个阅读情境中：在我眼中正在“老去”的故乡，和我的正在老去的亲人们。还有我的即将老去的同龄人——但有的已遽然离世，如利安：从他发病到离开，仅仅五个多月的时间！

在故乡七月的下雨天，云雾迷蒙，街上行人稀稀，一城安静，由东向西流过大半个小城的仪川河在雨中静静地与西山脚下的浊漳河相汇——此时此刻，再次捧读《暮色将尽》却有了新的感受：一位精神饱满、智慧通透的英国老太太，却如同我的亲人、朋友般熟稔地站在我的面前，她面对满心悲伤迷茫的我，言辞恳切：

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同时包含宁静和骚动，心碎和幸福，冷酷和温暖，摄取和给予，甚至更加尖锐的矛盾。比如一边神经质地确信自己注定失败，一边觉得自己会成功甚至因此洋洋得意。不幸意味着命运的钟摆从较好的位置荡到了较差的位置，并停留不变，一个人快乐的安全感遇难终结；而大部分人的生命经历着命运的跌宕起伏，并非一味朝向幸或不幸的极端；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其起点距终点并不遥远，好像一开始就设置了基准，永远停在那里，不论你怎样绕，最后终将返回原地。

然后，她满目慈祥，亲切却又狡黠地对我说：亲爱的孩子，你瞧——活着多好！

作者简介：

李雪枫，山西大学新闻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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