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记者夜谒杜拾遗
发布时间:2025-07-30 06:44 浏览量:26
我身披时空之袍,腰间悬着千年后的光剑,踏过时光长廊,径直奔赴天宝十五年那个战火纷飞的七月长安。
此刻的长安,已然面目全非,昔日的繁华如琉璃破碎,徒留一片残破凄楚。我在曲江池畔的残垣断壁间停驻脚步,目光穿透夜色,望见一人倚靠着半壁残墙。
只见他双鬓如雪,在微弱的月光下映照出一片清冷银白,身形枯瘦,仿佛一株在寒风中挣扎的老树。他手中紧握一支秃笔,那笔尖微微颤抖着,正艰难地在残破的纸上刻画着什么。
他身后腰间,却赫然悬着一柄古剑,剑柄在暗夜中泛着幽微而坚韧的寒光——仿佛是一颗不肯熄灭的星芒,沉凝地压在这破碎山河之上。
我按剑上前,抱拳一揖:“某自千年后来,欲叩问拾遗之心曲。”
他缓缓抬首,眼中血丝纵横,却透出一股难以摧折的刚毅:“烽烟蔽日,黎庶倒悬,足下竟自承平之世而来?”他声音嘶哑,如裂帛悲鸣,“此间,唯余断肠之音与未冷之血。”
我直视他深陷的眼窝:“后世谓先生诗为‘史’,字字血泪,可当时挥毫之际,胸中翻涌者何?”
他猛地起身,古剑鞘尾碰击断壁,铮然作响。他手指脚下染着血污的泥土:“此非诗,是魂魄灼烧之烬!字字皆如刀,刻在心头,痛在骨髓。”他忽地自怀中掏出几张诗稿,目光灼灼如炬,“此皆泣血之句,请君观之。”
我伸手欲接,他却突然仰天长啸,声裂寒夜,双手竟将那诗稿奋力一撕!碎纸如雪,纷纷扬扬飘落于呜咽的曲江水中,瞬间被浊浪吞噬无踪。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等悲声,留之何益!”他眼中悲愤汹涌,几欲喷薄而出,却又被一种更为沉重的痛楚狠狠压下。那目光,竟比腰间古剑锋芒更利,直刺人心。
我心中震撼,脱口问道:“先生身负经纶,亦藏利剑,乱世当前,究以何者为凭?诗耶?剑耶?”
他沉默良久,忽解下腰间佩剑,横陈于残月之下,手掌轻轻拂过冰冷剑脊,动作凝重如抚骨肉至亲。最终,他沉声开口,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某平生有三恨——恨盛世崩摧如朽木;恨此身百无一用,空悬长剑;恨苍生流离,血泪成河,吾竟只能以枯笔作坟,葬此人间悲声!”
我肃然再揖:“先生虽自恨,然千年之后,孩童仍诵先生之诗,字字如金石,敲响后世心钟。”
他浑身剧震,眼中似有冰河乍裂,泪水奔涌而出,重重砸落在横放于膝的剑身之上,激溅起细微却惊心动魄的清响——那是沉埋千年的悲恸,终于凿穿了时光的冻层。
当我转身离去,时空之袍扬起于风中。身后,漫天碎纸竟倏忽化作万千白蝶,翩跹飞升,逆着人间滚滚浊流,奋然冲向那高远星河——每一只蝶翼上都铭刻着未曾磨灭的文字,它们仿佛正是大唐失落的魂魄,正挣脱苦难的浊泥,向无垠时空投奔而去。
回到此刻,我静静立于成都草堂之前,游人如织。忽然,一只素白纸蝶自不可知的幽微处飘落,轻轻栖于我的肩头,蝶翼上墨痕隐约——《兵车行》的残句如隐痛暗涌。
我悄然按剑为礼,指尖触碰到那微凉蝶翼,亦是触碰到了千年之前那片未曾冷却的剑光与诗心。那光芒穿透岁月尘埃,依旧灼灼滚烫,映照古今:原来字句磨砺到至真至痛处,竟可化为另一种不朽的锋刃——它斩开遗忘的迷雾,剖开时间之茧,为后世烛照出一条重返精神故国的幽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