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运城“凤凰”之憾
发布时间:2025-07-29 22:58 浏览量:28
运城南风广场的凤凰雕塑始建于2004年,于2024年进行重修。其主体样式设计与材质未曾更迭,依旧是那尊承载着运城人集体记忆的标志性造型。然而,在重修过程中,附着于其上的诸多核心文化元素被悄然剥离——《南风歌》的镌刻、“凤舞祥韵”的寓意、原碑记的厚重、运城地标的表征文字及十三县市地图的细节,皆在重修中黯然淡去。这种“形存而魂失”的变化,使雕塑从文化载体沦为普通景观,其遗憾与缺陷体现在多个维度。
文化传承层面:《南风歌》的消逝,切断了与上古文明的根脉联结
原雕塑基座东侧,以古朴隶书完整镌刻着《南风歌》全文:“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这26字相传为舜帝巡视运城盐池时所作,是运城“因盐立城、因盐兴邦”的文化基因——南风助力盐池产盐,盐池养育一方百姓,歌谣里蕴藏着运城与自然、民生的千年羁绊。《南风歌》让凤凰雕塑成为可触可感的历史教材,老人可向孩童讲解“南风为何能富百姓”,外地人能从中读懂运城“盐运之城”的起源。
而重修后,这处镌刻被彻底磨平,基座光洁可鉴。雕塑虽仍是那只凤凰,却失却了“灵魂的注脚”。《南风歌》的消失,宛如抽走了运城与上古文明对话的“文化脐带”,后人再难从雕塑景观上直观地触摸到这片土地的历史根脉,传统文化的传承链条在此出现断裂。
城市特色层面:“凤舞祥韵”到“凤舞祥瑞”,地域特质的模糊化
原雕塑名为“凤舞祥韵”,“祥韵”二字精准地锚定了运城的独特气质:“祥”呼应盐池庇佑的吉祥寓意,“韵”则指向运城独有的文化韵律——盐池七彩的水韵、绛州鼓乐的声韵、永乐宫壁画的画韵等,这些“韵”通过凤凰羽翼的纹路细节暗藏其中,让“祥韵”成为“只有运城才有的吉祥”。
而重修后更名为“凤舞祥瑞”,“韵”字的消失看似细微,实则抽离了地域专属的文化内核。“祥瑞”是所有文化共通的抽象祝福,而“祥韵”是具体的、独属于运城的文化符号组合。恰似把“山西老陈醋的醇厚”说成“醋是酸的”一样,前者具有地域特质,后者只剩通用属性。雕塑样式未变,但名称寓意的简化,让它从“运城的祥韵代言”变成了“一个城市的吉祥符号”。
城市标识层面:运城地标的表征文字隐没,弱化广场文化定位
原雕塑基座北侧偏西之处,曾有一段专门的表征文字:“运城地标——华表擎天,凤凰筑基;喷泉映带,长廊怀古。这个天下独一无二、大气磅礴的名字,源自舜帝的《南风歌》和中国最早盐运之城的别名。被誉为山西十大优秀特色广场之首,是运城的‘大客厅’和‘百姓大舞台’,展现城市‘和美求新’的文化自觉,成为魅力运城最闪亮的名片。”这段文字精准明确了南风广场的城市地位——它不仅是一处休闲之所,更是运城文化的“会客厅”,是外地游客认识运城的首个视觉锚点。文字虽简洁凝练,却宛如一枚“文化印章”,有力强化了广场与城市形象的紧密绑定。
然而,重修之后,这段文字被全然删除。如今,基座北侧仅余光滑表面,再无“十大地标”的身份标识。雕塑依旧是那只凤凰,却丧失了“自我介绍”的功能。游客路过时,仅能看到一只美轮美奂的凤凰,却无从知晓它所在的广场是运城的文化地标,更难以由此联想到广场背后深厚的城市底蕴。这种变化,使得广场的文化定位从原本的“清晰可感”变得“模糊不清”。
地域认同层面:十三县市地图细节缺失,消解“一市多韵”整体感
原雕塑基座西侧,十三县市地图并非单纯的地理标注,而是一幅饱含细节的“文化图谱”:盐湖区旁标注“盐池核心区”,永济市标有“鹳雀楼诗韵”,稷山县刻着“稷王庙农耕源”,闻喜县题有“裴氏宰相村”……
十三县韵,共筑运城。直观呈现了运城“市域一体、各具特色”的地域格局。往昔,各县市的市民路过时,总能在地图上觅得家乡的符号,从而油然而生“我是运城人”的归属感。
重修之后,地图被整体移除。失去了十三县市的具体文化标识,雕塑丧失了连接全市地域情感的纽带。市民再望向雕塑,仅能看到“运城”这一笼统概念,却难以品读各县市的独特故事,“一市多韵”的整体感被消解,地域认同的载体也随之弱化。
文字载体层面:原志略与新重修记之对比,尽显文化深度之衰减
原南风广场志略碑记篇幅约八百字,以精妙之“文”承载厚重之“史”,其核心内容至今仍为市民们所津津乐道。
开篇便直截了当地点明“广场因凤凰而名,凤凰因《南风》而灵”,巧妙地将雕塑与《南风歌》、广场的地标身份紧密地关联在一起,使三者之间的联系跃然纸上。
中段详尽地叙述了十三县市与盐池的互动:“泱泱中华,源远流长;其根其祖,在我河东。西侯始祖,燃人类第一把圣火;汾阴圣母,引帝王多少代设坛祭祀。黄帝蚩尤,争夺盐湖决雌雄;先哲前贤,灵秀古地竞风流。嫘祖养蚕缫丝,始有绫罗及世;后稷教民稼穑,遂得五谷丰盈。唐尧初都蒲坂,仁播四方;虞舜躬耕历山,德承百代;夏禹龙门治水,功垂千载。猗顿经贸流通,首开先河;荀况唯物思想,贯通古今。晋文公经武成霸业,魏文侯举才建强国。关羽仁勇,义炳乾坤;王勃赋诗,才溢南北。柳宗元文章雄千古,关汉卿戏曲启新风。两司马竞写史家绝唱,一裴氏尽显家族之辉煌。表里山河,勃发几多圣贤英才;风雨春秋,演绎无数兴衰史话。”此韵,乃是十三县共有的盐池记忆,是南风拂过千年时光的悠悠回响。
结尾以“古往今来,财须民生,强赖民力,威恃民势,福由民殖,德俟民茂,义以民行。民若天,时时当敬之;民若地,刻刻当爱之”收束全文,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文化传承的执着坚守和对民生的深深敬畏。
再观《重修凤舞祥瑞碑记》:“……新塑以钢为骨,以不锈钢为肌,重绘凤羽之华彩,复现丹穴之威仪。基座高六米一四,纪设市之期;总高廿一,昭时代之章。晨曦初照,凤眼含光,祥瑞之气盈于天地。斯役也,非独修一塑之形,实乃铸一城之魂。凤凰涅槃,喻运城之重生;龙翔凤翥,展河东之雄姿。今而后,雕塑巍巍,矗于广场,见证岁月沧桑,辉映时代荣光。 是为记。”新修记清晰地明示了因何而修、如何而修,文字辞藻华美,立意亦颇为深远。然而,它却缺失了历史的渊源,少了与人文的紧密关联,总让人觉得有些许遗憾。
将两者进行对比,原记宛如一部“历史文化说明书”,能够让后人透过文字,深刻读懂雕塑与运城之间的深层关联;而新记仅仅是一篇“重修记”。文字载体的光彩褪色,使得雕塑的文化注解从原本的“厚重深沉”变成了如今的“单薄浅陋”。
结语:形存神逝,物在脉绝!一场更为隐蔽的文化遗憾
凤凰雕塑的主体样式与所用材质虽未曾改变,然而其上文化元素的剥离,犹如给一件珍贵的文物“抹去铭文”“磨蚀纹饰”——外观依旧如旧,内涵却已荡然无存。
《南风歌》是雕塑文化之根,“祥韵”是其灵魂所在,地标文字是它独特的身份标识,十三县市地图是其鲜活的血肉,原志略碑记则是不可或缺的注脚。这些元素共同构筑起雕塑的“文化生命”,使其成为有血有肉、能与人们对话的文化载体。
如今,这些元素逐一消失,雕塑仿佛被抽离了灵魂,从一座“会讲故事的地标”沦为了“沉默的摆件”。这种遗憾,无关乎雕塑本身的新旧更替,而在于一座城市最为珍贵的文化细节被轻易地抹去。毕竟,真正能让地标在人们心中“立得住”的,从来不是造型的长久存续,而是那些隐匿于细节之中、承载着这座城市独特历史与深厚情感的文化符号。(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