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文革日记:“一生未受鞭答如今日者矣!”
发布时间:2025-07-25 22:39 浏览量:28
文革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对许多80后、90后、00后而言,文革已经成为一段抽象模糊的历史。
大概是时间久了,有些人便忘了“文革”给中国和中国人民带来的伤痛,怀念起它来,甚至于巴不得发动一场新时代的“文化大革命”。这些人可能已经厌倦了国家的长治久安,渴望体验“造反有理”,推到一切重来那种风起云涌的感觉。然而,“血”的教训还需要再来一次吗?
正所谓忘记历史就是背叛过去,如果我们轻易忘掉文革带来的伤害,那么苦难就可能再次降临这片古老的土地。
文革不是追求刺激的儿戏,恐怕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那种难言的痛苦。近日读吴宓文革时期的日记,我便感受到了那个时代的悲凉。
当时的社会,个人崇拜被推向巅峰,他记到:“宓每日阅《新重庆报》,恒感今日中国之报纸,其中所载,无新闻,无纪事,只有宣传与教训(毛泽东思想)而已。学校中所谈所写所读者,亦惟是此种毛泽东思想之宣传与教训;至于中西古今之学术文化,已无人眷念及称道及之者矣。”
在这种社会背景下,MZD思想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个人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扣上反D、反S会主义、反MZD思想的帽子,吴宓本人便深受其害。下面的内容摘自他在1968年的三则日记,当时他已经74岁,放现在都早已是退休的年纪,却不得不承受时代的高压,真是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肩头就是一座大山。
吴宓(1894年8月20日—1978年1月17日),原名玉衡,又名陀曼,字雨僧(亦作雨生)。中国现代著名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诗人,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吴宓被称为中国比较文学之父,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哈佛三杰”。著作有《吴宓诗集》《文学与人生》《吴宓日记》等。
至"文革"到来,吴宓成为西南师院批斗的大罪人,以种种罪名蹲入"牛棚",到平梁劳改,受尽苦难。76岁的老人干不动重活,还被架上高台示众,头晕眼花直打哆嗦,被推下来跌断左腿。之后又遭断水断饭之折磨。腿伤稍好,即令打扫厕所。
1971年病重,右目失明,左目白内障严重,就只好让他回重庆养病。1977年吴宓已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只好让其胞妹吴须曼领回陕西老家终于使他得到了一些兄妹深情的照顾和温馨,延至1978年1月17日病逝老家,终年84岁。
相信大家看了这些日记后都不想重蹈覆辙。
1968年六月十八日 星期二
各类有罪之教职员(皆曾为张永青所尊礼、宠用、包底者)共十六名,分列两侧,陪斗(同受斗争)。
先是3时甫过,曾文辉陪导一学生来,该生盛怒汹汹,持有系绳之纸牌,上书“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吴宓”,挂于宓之胸前,又夺宓手杖掷地上,不许拄杖,逼宓速行。其后彼另取一途去;由曾文辉独导宓至十二教楼前之方场,见张永青、宗棠、盛叙功排成一行,曾命宓人队。宓即立盛之左(曾退去)。
已而另有学生数人手执竹条(破竹为之)来,驱宓等至新礼堂左(即汽车房前)之方场小立。此时,一群小儿手持树枝(带叶者)从后追打宓等之头顶及肩背,痛。
到此方场后,盛叙功与宓另并人一队,约六七人(皆教师),小儿等续打不体,且投击小石子,直打宓等之顶额及面、胸部;盛叙功左角中一石,伤口为十字形,宽长皆盈寸,血大流,一巾全湿血,复以纸掩之,纸旋被夺。(宓大呼曰:“血出矣!"观众反以为笑。)此时,一学生谓宓无资格佩戴毛主席金红像章,遂代为拔下,置衣中携网。
一老妇,黑衣,面凶横,责数张永青曰:“都是你们这些人,把我们穷人害得苦不堪言!”(宓窃思:办学、长校者,于此何罪乎?)
…已而开会矣,“群健壮之学生兵将密架起,两人挨一人,余人从后急推,旁人则以竹条打击头肩背不休(此时最痛)。几次行不及速,几倒地上。幸路近,人礼堂大门,台下(依台)排置长条连桌之椅,拥宓等椅而立,面对全体礼堂满座之群众,--但不许以手扶面前之桌,须弯腰低首面立,久则甚倦(李未禁止双手支膝上)。坐第一排之女生又频频以竹条打击密等之头顶,责令不得徽
起头,或眉,或切齿。排定后,张水青跑正中:张之右为盛叙功,再右即密:宓右为李一丁,汗滴地成涔;再右为一女员,而。……
广播“开会"后,历数张永青之各款罪行。第一“直礼_塞用包庇”贵产阶级反动妞识分子:第一件即。于是详播感之里一贯反共”,举”易主田庐血染红”“共产党是我的继母“三二两粮"等例,而不及学术思想。然面引家案归罪张水青。此案既定,于是全体高呼“打倒张永青!打倒吴宓!打倒一切阶级敌人!”然后转至第一款之第二件。……如是共历五六款,凡三四十件(许多人及事,只简单一语带过。生人如戴璠瑨、赵维藩,死者如锺稚琚、卫怀杰,皆不遗漏,点其名)。
总之,其主旨,在指明此等人原为国民党之少将、县长、区书记、党员等;而张永青之罪,则在为国民党图谋复辟,重掌政权云云。
散会时,命宓等先退出:仍被挟拥、推排,急行出,不断遭竹条及树枝打击。--幸宓走过卫生科后,即完全得释,无人押解,自徐归舍。
以所历简告唐吕敏。视表,正夕5时。所历共只3-5两小时:面在台前曲躬俯立,则觉其长且久也!
又按,宓自1904夜,为担母痛打一次之后,一生未受鞭答如今日者矣!
1968年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三
下班后,宓随吴德芳、蒋平等学员,直路回舍。遇大批红卫兵(学生)亦下班归。甫入林,即有面甚熟之一男生,抓宓同行,责宓“反对毛主席”,引述宓日记中一二语,并屡以拳击宓,驱宓前行。)将出林,强命宓跪于三岔路口之一大石上。此际忽来一群女生,又来一群男生,共约十二三人,将宓打翻在地,滚得满身泥土(幸眼镜未损),彼诸男女生拳足交加,宓头肩胸背等处,共受二十余拳,右肋下一拳颇重。……最后,掷宓工作帽(cap)于崖下(中文系食堂后),女生复指挥、导引宓往拾取得,乃颓丧回舍。
……下午1:30 出,绕道熊家院,至3004教室。2-5 学习,唐、万、王监临。高振业组长读十一月十九日《重庆日报》转载十一月十日《文汇报》社论《十恶不赦,死有余辜-再论彻底清算刘少奇叛党叛国的罪行》。
…宓右肋受拳处(直径二寸之圆片)红肿,甚痛。与呼吸有关连,恐是伤及肺部。遂往卫生科诊视,行至大礼堂之左侧(汽车房之正前),适遇上午行蛮之男生,身穿大红色(无花)毛线上衣。彼呼宓近前,彼亦舍球来至马路上,执宓,责宓“反对毛主席”云云。宓谓,上午受惩,责打已重,今请宽免云云。彼卒用重拳击宓左腰部一下,乃释宓去。
宓至卫生科急诊室,只一女医在。宓久候,卒得轮值。女医谓“察视无所得”,故“请回家,安静休息两日再来”云云。
…访林昭德,述告宓被殴打事。林君初云:彼不愿以组长与闻此事;继则曰:即以私交朋友,彼亦不知有此事最好。宓遂辍谈,辞归。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9:30休息。宓即退出,绕熊家院回舍。随即赴卫生科诊病(途中,大礼堂前,小儿等呼“牛鬼蛇神”,以煤渣泥块追掷宓)。先在内陈医(男)处,旋命往外科(曾遇蒋医,忙于打针),继复命回内科--三处皆久候(无次序,尽让解放军、工人、男女学生先),卒由内科陈医揭宓衣检视,并以手指按抚宓右胸部,最后用听诊器检查,断曰:“心与肺正常,无内伤(宓所觉痛者,为胸腔之外壁受拳击致伤耳)。”宓乃心安。陈医为开两日之药:眠尔通四片,维他命B十二粒。宓取得药,11:30回舍。
以上三则日记都是吴宓个人的真实记录,事实上他在文革的经历更悲惨。没完没了的批斗和改造让他身心俱疲,还险些丧命。
1969年4月24日,吴宓被强行迁往梁平(西师分校)集中进行所谓“斗批改”。去梁平前,吴宓曾申请“年老衰弱留校劳动”,但未获批准。后来在梁平分校召开的中文系第二次批斗吴宓大会上,将吴宓押进会场的两个学生狠狠将他从高台上推下,致使他腿骨跌断。腿骨跌断的吴宓并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是被迫跪坐地上接受“斗争凡历三小时”。
大会结束后,吴宓被架回住处时“已成半死”。此后,吴宓“全身疼痛,在昏瞀之中,似两日未饮、未食,亦未大小便。”腿断后,吴宓只能爬着要几口水喝,几口饭吃,有时,连水、饭也没有。
作为那个时代罕见的学贯中西的知识分子,吴宓不仅在文革中无法施展自己的专长,还饱受侮辱。这不仅是个人的损失,亦是国家和民族的损失。而当时像他那样遭受折磨的知识分子,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