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彭钢回忆伯伯彭德怀(1)
发布时间:2025-07-25 17:54 浏览量:28
面对着伯伯的遗像
彭钢
伯伯,好伯伯!您可曾听到侄女的呼唤?
此刻,我就默默地站在您的遗像前,滚热的泪水挂满了双颊……这不是哀伤的哭泣,而是悲喜交迸的泪水呀!
伯伯,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党中央为您和陶铸伯伯举行了追悼会,邓小平副主席为您致了掉词,华主席和几位副主席都带着诚挚的慰问,和我们一一握了手。啊,青天有眼,山河有情,党和人民没有忘记您!伯伯哟,在这沉冤昭雪的日子里,您就快慰地笑一笑吧!
伯伯,自您从朝鲜战场回来后,我多年生活在您身边;在您折磨致病期间,我也经常陪伴在您的床边,我忘不了您对我的爱抚,忘不了您对我的教诲;更忘不了您古稀之年在病榻上饮恨含辱熬过的那段漫长日月—悲恨、苦涩、屈辱、愤怒交替复加令人窒息的日月,我忘不了!一生一世也忘不了啊!
一九七三年四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通知,说打一个报告,就可以到医院去探望您。我立即写了个“申请”,获准后即被带到了戒备森严的病房。伯伯,自从您去“三线”工作,侄女我同您一别就是八年!这期间,我四处探询,但听不到您的一丝消息;我们多次送去生活用品,却得不到您的一字回音。八年,在岁月的长河中仅是短短的一瞬,我却觉得象百八十年那样漫长,通往囚禁您的病室的走廊并不算长,我却感到象走在无边的夜路上。我急于想见到您,可又怕见到您。我推开您的病室,好阴暗的房间呀!窗户全用报纸糊死了,仅从迎门的屏风后露出昏黄的灯光。
我急步绕过屏风,您正靠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看书;面色苍老,举止迟缓,腥风苦雨的岁月已夺走了您旺发的精力,摧损了您刚健的筋骨。我强忍着心头的悲酸,叫了声:“伯伯……”嗓子眼里就象塞了团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您抬头一看是我,就放下书本,握住了我的手,朝我微微笑着说:“八年不见,你可胖多了,你的胃病好了吗?”我不住地点着头,用一双含泪的眼睛盯视着您苍老的脸。伯伯!您可受苦了,瘦多了,老多了。看到您这令人心碎的境况,您的侄女心里难受哟,又怎能不想起那些人妖颠倒的愤慈岁月?
在文化大革命最初的两年,也就是你刚去“三线”工作不久,林彪、“四人帮”狼狈为奸,背着毛主席极力把一批又一批老干部打倒在地,谭震林同志被打成了“叛徒”,贺龙同志被打成了“大土匪”;陈毅同志也被揪斗……而您也被诬陷为一贯反对毛主席的“伪君子”。为置您于死地,四人帮一伙四处发表讲话,说什么“彭德怀原来叫彭得华,他要全中国。他现在在成都可自由了,还上街看大字报,锻炼身体,贼心不死,想要东山再起”。在林彪、“四人帮”的煽动怂恿下,一部分不明真相的人把您揪到了北京。
伯伯哟,您那时已经是七十高龄,“人生七十古来稀”,您哪能经得起那暴力的折磨呀!
一九六七年七月的一天,您被揪到北京航空学院公开批斗。
我放心不下,想去看您,又不忍心去,就让我爱人去了。他回来告诉我,在批斗大会上,他们让您坐“喷气式”,搞变相武斗,吼叫着将您的头一次又一次地按下,但您在会上昂然挺立,不为所屈。批斗大会结束后,您被抬上卡车到北京市内去游街,不久,又拉到了师大批斗,部队里批斗·····一次游街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次批斗就是一番酷刑折磨!您的脸上被打出了血斑,您的身上留下了暴力者们的鞋印……。
伯伯哟,您有什么罪?在这古稀之年还要遭受如此污辱和摧残I从平江起义到井冈山斗争,从两万五千里长征到延安保卫战,从解放大西北到抗美援朝,您为中国革命建立过多少不可磨灭的功勋啊!记得您说过:早在井冈山时期,蒋介石派了黄公略的哥哥做说客,想用高官厚禄来收买您和黄公略,您不为名利所动,杀死了来人,黄公略也大义灭亲,坚决支持您。记得您还说过:赴朝作战之前,您想到战时可能出现的艰险和不测,把自己的文件资料都交给了毛主席保存,作了为抗美援朝捐躯的准备。您的汽车司杭告诉过我:在朝鲜,有一天遇上敌机空袭,一梭子机枪子弹射进室内,打穿了您放在身边的帽子,您毫不在乎,戴上帽子又去指挥战斗。……难道这些都成了罪行?
伯伯哟,您没有罪!我遗憾自己出生太晚,不能历数在那烽火硝烟的年月里,您同敬爱的周总理、朱老总以及并肩征战的伯伯们,跟随毛主席戎马位惚、共创大业的斗争经历,但,仅建国以来我在您身边生活的十余年间,也已看到了您那颗对党和人民的耿耿赤心!记得,从朝鲜战场回国后,您受毛主席的委托,主持军委日常工作。当时,您身体极度衰弱,连散步也时感头晕,但您不顾保健人员的劝阻,仍然兢兢业业地为党和人民工作着,有多少个深夜,当我梦中醒来时,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一次,我听说毛主席让您到青岛休养,高兴得什么似的,心想,这回您可以松弛一下那颗为国防建设紧绷着的心弦了吧!待三个月“休养”回来,看到您办公桌上那厚厚一叠山东半岛设防方案,方知您又熬过了近百个不眠之夜!我常听您对一些来家中作客的伯伯说:我们这么个大国,百多年来都是有边无防的,在我们这一代,必须结束这种状态1为了学习现代军事技术,您买了从高小到高中的数学、物理、化学课本,和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制定了自学计划,每天坚持,从不间断,有时因会议耽误了,晚上不论回家多晚,也要戴上老花镜,在灯下把当天的学习计划完成。为了研究现代战争的作战特点和作战指挥问题,您还专门在办公室挂了一块黑板,把研究人员请来上课。您这如饥似渴的求知精神,正是您那强烈的革命事业心和保卫祖国安全的高度责任感的生动体现啊!我记得,即使在一九六O年至一九六五年您脱离工作期间,您这工作成癖w学习不懈的精神仍丝毫不减,只是知识面涉及得更宽、更远。您遍览古今中外政治、历史、文艺名著,贪婪地钻研自然科学、军事学术,一访为了积蓄知识,重新为茹口人民工作,您曾对我说过:“我从小只读过两年私塾,参加革命后,被肩上的担子压着,又断断续续学了那么一星半点,比起毛主席,还有你周伯伯他们,我是个大老粗。趁这几年在家,系统地多学一点,好重新出去工作。”当时,正是我国连续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您对于不能出去为党和人民工作,不安,心急。个人生活上的大小事情,您从来都是自己动手,我有时想插手帮助您一下,您总是说:“快去干你的工作吧1我不能工作,还受你们照顾,心里过不去。”您自己动手养猪、积肥、种菜,收获的成果都送给了警卫战士;您每天仅吃六两粮,而远近群众们送的肉、鱼、油、蛋、点心一类营养品,不是送到大伙房,就是送给临时来京的警卫人员的家属。当后来看到“农业六十条”下发,‘国民经济逐渐好转时,您曾兴奋得几夜不眠,逢人就说二“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伯伯哟,您在这段日子里,毫不伤感,节衣缩食,忧国忧民,想的是学习,念的是工作,盼的是祖国的富强,这不正是您那壮志不息、丹心向党的形象表露嘛I伯伯,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一九六五年十月的一个晴朗日子,您乐嗬嗬地回到家中,不等进门就大声喊着我的名字—这是几年中少有的嗓音呀!您拉着我的手,眉里眼里都是笑:“毛主席接见我了I我又能工作了I”您告诉我说,刚才在毛主席那里谈了五个多小时的话,派您出任“三线”副总指挥,又可为党工作了。走前,您到医院检查了身体,医生说身体很好,什么病也没有,至少能活八九十岁。一连几天,您的话是那样多,兴致是那样高,浑身焕发着不尽的活力。就这样,您带着毛主席的关怀走了。怀着为党和人民做贡献的雄心高高兴兴地到成都工作去了……可是,谁能想到,就在这时,姚文元在《评新编历史剧》中就已经影射攻击了您,一年后,林彪、“四人帮”就支使他的爪牙将您揪回北京,随即而来的是揪斗、游街、囚禁……伯伯哟,我百思不解!实在想不通阿!
整整八年啊!伯伯,我见不到您,但我想象得出这漫长的岁月您是如何度过的,想象得出您所经受的非人的精神折磨和肉体摧残t伯伯,我知道您是刚强的人,一生从不轻弹泪水,也一向反对别人在您面前流泪。今天,请您原谅侄女吧t她的泪水不是悲伤、不是忧愁,而是为您心痛,为您不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