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哈哈宗氏遗产争夺案——激荡时代的结束

无论娃哈哈遗产争夺案最终结局如何，那个激荡时代都结束了。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回到了普通平常的状态。

2024年2月，娃哈哈集团创始人和老板宗庆后去世。谁也没想到，宗老板的去世——把另一位老板，农夫山泉的老板钟睒睒架在舆论的火上烤了一番。

原来，农夫山泉钟老板的儿子，入了美国籍，是正宗美国人。钟老板一度是中国首富。中国首富的儿子却是美国人，这不但意味着，将来，农夫山泉很可能落在美国人手中，更意味着，虽为首富，钟老板却对中国的未来没有信心，所以才会让儿子入了美国籍。

公众当然对此很不满。舆论对钟老板大大抨击了一番。钟老板倒也没有辩解，任由世人评说，默默忍受了。

相比之下，娃哈哈的宗老板只有一个女儿，自己是党员，据说生活还很简朴，是标准的“爱国企业家”。宗老板和钟老板，都是做饮料的大企业主，怎么做人的差距就那么大呐！

神奇的是，这事居然有了反转。宗庆后去世一年多，爆出惊人消息。此老原来不是只有一个女儿，此老的婚史很复杂，外界不知道的孩子有好几个，而且都是美国籍。大家惊呼，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宗庆后“爱国企业家”的人设，一夜崩塌。

不仅孩子入了外国籍，宗家还上演了“豪门恩怨”。宗老板去世，留下了大笔遗产。几个孩子都想要分享。宗老板生前并未完全搞定分配方案。这就产生了复杂难解的矛盾。

关于遗产争夺案，众说纷纭，议论纷纷。到底谁是谁非，很难判断。很多内部情况，外人不得而知。妄下结论，很不合适。我也没什么兴趣去研究分析。别人家的事，我何必那么热衷呢？

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拿出来“公议”，那就是娃哈哈集团国有股份的事。有了国有股份，遗产的分配，就事关国有资产是否会流失。据说，宗家的人有一些秘密操作，涉嫌瓜分国有资产。不过，这事同样非常复杂，不了解内情，随意乱说，不是负责任的做法。君子不为也。

这里要说的是，宗庆后娃哈哈和国有资产的复杂关系，这种情况，曾经广泛存在。娃哈哈只不过是千千万万“红帽子企业”中的一个。

娃哈哈创办于1980年代。最初，宗庆后承包了一个小小的校办企业。1991年，正式成立娃哈哈集团公司。后来经过多年发展，现在已经成为行业巨头。

在这个过程中，关于产权、收益权、分配权等等，有很多模糊之处。这些模糊之处，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很难用法律做出清晰的界定。

比如，最初是承包，也就是说，娃哈哈不是完全意义上私人创办的企业，是集体企业或国有企业。可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知道，当时，制度上对私人企业还没有完全放开。所谓承包，很多时候其实是为了给私企打掩护。

但是，另一方面，也不能说娃哈哈的成功，完全是由于宗庆后个人的“企业家才能”，和国家集体没有任何关系。这么说，也不符合实际。

娃哈哈这种知名企业，他们的成功，往往既有企业家的经营才能，也有地方政府的支持、优惠政策的扶持，包括银行的贷款支持等等。到底各占多大比例，是一笔怎么理也理不清的糊涂账。

那么，应该怎么分配这笔遗产呢？

有人跟踪研究过娃哈哈的股权结构，发现，从1991年正式创办以来，娃哈哈的股权历经多次变化，具体情节当然非常复杂，但基本线索是股权越来越清晰。原来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承包”，后来，随着股权公司相关法律的健全，娃哈哈的股权也跟着调整。进入21世纪以后，就很清楚了。仍然存在模糊的部分，主要是早期的那部分历史。

遗产争夺案涉及国有股权的部分，复杂性也主要在这里。不过，无论怎么复杂，最终总会有一个解决办法。

可能有人会慨叹，中国特定的历史时期——逐渐建立市场经济的过程，造就了这种糊涂账。正常的市场经济环境，哪里会有这许多乱七八糟事。真是历史的悲哀。

如果是前些年，这种说法还很有震撼力，甚至引人深思。可到了今天，这种说法就略显轻浮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在娃哈哈如火如荼正在“撕”的遗产争夺案中，国有股权是个问题，但绝不是最麻烦、最棘手的难题。最麻烦、最棘手的，是宗庆后几个夫人及其孩子之间的利益争夺。这个利益争夺可不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而是很有人类共性的普遍问题——至少有几千年历史了。

大富之家，老家长去世，孩子们因为遗产问题打成一锅粥，甚至丑态百出，大打出手。这种事，古今中外，数不胜数。任何社会制度、历史文化中，都有，莫能例外。

宗家如今闹出这一出，可说毫无新意毫无趣味。如果不是因为涉及国有股权，连关注的价值都没有。

1980年代以来中国的改革开放，不是简单的政策调整，而是复杂艰苦的制度建设。很多今天看来司空平常、毫不起眼的制度，当初可都是经过艰苦痛苦的摸索和斗争才建成的。

公司股权、私营企业等等，就是典型的例子。事实上，股份公司制度重返中国，并没有多少年。改革之初，几乎没人知道股份公司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怎么操作、营运。

娃哈哈的股权问题，就产生在这个艰苦痛苦的摸索和制度建设过程中。今天看来很别扭、很奇怪的事情，实际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脚印。

那是一个激荡的时代，是中国社会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大时代。

娃哈哈遗产争夺案，可能是最后一批包含有历史遗留问题的案子。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回到了普通平常的状态。不清不楚股份混乱的公司，被股权清晰、责权分明的公司所取代。如何在私营企业分配国有股权这种怪异的问题，不再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何在几个孩子之间分配遗产这种“古典”问题。

“古典”问题或许更难，但无论多难，也毫无新意，不值得关注。

历史学家黄仁宇曾把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大变迁、大转折，比喻为航船闯三峡。现在，中国这艘航船，已经闯过了波涛汹涌、风急浪高的历史大三峡，进入了水流平缓、悠然行船的江面。

那个激荡的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