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邱华栋《空城纪》中的三重审美构建

《空城纪》是邱华栋历时六年之久，遍访高昌、楼兰、敦煌等地创作的西域史诗著作，凝结了他对记忆、时间与文明的深入思考。《空城纪》采用“短篇—中篇—长篇”的多层嵌套式结构，通过大跨度的时间跳跃、真实与虚构的融合、叙事的交杂错落与反沉浸机制，打破了传统叙事的线性束缚，营造出兼具“沧桑美”“魔幻美”与“智性美”的美学风格，为读者带来了全新的阅读体验。

《空城纪》以跨越古今的宏大叙事架构以及故事间的巧妙互文，体现出时空交错的“沧桑美”。一方面，该书通过人物命运的重叠与轮回，构建起跨越时空的叙事桥梁。以音乐文化传承为叙事轴线，唐代乐伎火玲珑凭借琵琶技艺在异乡长安立足，龟兹王子白明月厌恶权斗远走追寻音乐，与当代学者王雪主导的“龟兹盛歌”文化考察项目形成历时性的命运同构体。在文章最后部分，库车十二木卡姆表演以及王雪率领的内地音乐家的演出，将故事氛围推向高潮。“我”对汉唐遗址的探寻、对汉琵琶的寻找以及与王雪之间的故事发展，都在这场演奏中得到了呼应和总结。“我”在演奏过程中拿出汉琵琶残身，王雪的身份发生奇妙变化，两人仿佛穿越时空成为历史中的人物，这种奇幻的情节将现实与历史紧密相连，形成空间叙事的并置，将不同时代的人物命运巧妙地交织在一起，使厚重的历史转化为可感知的美学体验。另一方面，《空城纪》借助器物的千年传承，构建出沧桑美感。以“铁鸟”这一意象为例，班勇在龟兹它乾城郊外的烽火台上放置铁鸟，多年后，张怀寂在征战途中的烽火台上发现并当作自己的守护灵物。王延德在交河城的佛龛里同样找到了铁鸟，预警了山洪。这些“铁鸟”或许并非同一物件，但它们所承载的情感与历史记忆却一脉相承，连接不同时代的人物命运，诉说西域地区的风云变幻。这种基于器物符号的历史建构策略，突破了传统线性叙事框架，展现出考古叙事与文学想象交融的独特学术张力。

《空城纪》以文学创作填补历史的空隙，将现实与超验共融，构建出虚实交融的“魔幻美”。在《楼兰五叠》中，楼兰美女的干尸被发现时，左手握着一个牛角号，这个情节来源于现实中的考古发掘，但同时又被赋予了超现实的文学想象，即当摄影家在深夜吹响牛角号，楼兰美女的干尸竟离奇复活。这种超现实的描写打破了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隔膜，既是过去记忆的具象化呈现，又是对时间线性发展规律的消解。在《尼雅四锦》中，粟特商人在精绝客栈听红鼻子店主讲述部族起源，店主喷酒招魂，火焰中浮现出鹰马两族的战争史诗。此时，火焰成为连通真实与虚构的媒介。故事中鹰族战士被砍头后仍能行走，这种违反生理规律的设定赋予战士超自然的力量，使他们在死亡之后仍能够以另一种形态存在。而马族战士则在流尽鲜血后化为红柳根系，阻挡沙漠的侵袭，将战争的残酷与自然的轮回融为一体，此时红柳既承载着他们不屈的意志与牺牲精神，又成为守护绿洲的屏障，赋予了死亡以生态意义。在《敦煌七窟》的《第五窟：第158窟，一个商人》中，在梦中经历了商队躲避强盗、救助少年等一系列事件，这些梦境与现实交织，真假难辨，他遇到了捕梦人巫医，既能捕梦又能将梦变为现实，并施以可以延续生命的药丸，这一超验的经历，将现实的逻辑打破，为故事平添了一份神秘。可见，文中多处将现实故事与超验体验相融合，在展现历史文化魅力的同时，营造出一种虚实相生的“魔幻美”，引发读者对人性、命运、历史的深思。

《空城纪》以多时空、多视角的碎片格局塑造反沉浸机制，构建出时空错落的“智性美”。以《敦煌七窟》为例，作品采用了多视角、多时空交错的叙事方式。每个洞窟都是独立的故事，多个洞窟的故事又相互交织、映照。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是跟随单一主角的视角线性推进情节，而是在不同的洞窟、不同的人物命运之间切换。具体而言，《第一窟：第275窟，一个沙门》讲述了令狐安从一个富家子弟到出家为僧的心路历程，《第二窟：第285窟，一个凶徒》转而描述一个凶徒的逃亡与救赎。这种切换使得读者难以沉浸在任何一个单一的角色故事之中，而是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以梳理各个故事之间的内在联系，这种对读者思维的调动正是智性美的体现。在《于阗六部》的《钱币部：汉佉二体钱》中，文章以一枚钱币的视角展开叙述，以非人类的视角观察历史的变迁。读者在思考作者为何如此安排之时，开始逐步思考历史与个体命运的关系。同时，作品在叙事中穿插了大量的历史背景和文化元素，为读者设置了认知的障碍。这些内容不仅丰富了故事的文化内涵，也增加了阅读的难度。促使读者从表面的故事走向对文化、历史的深度思考，从而在阅读中获得智性的满足。

总的来说，《空城纪》对西域历史记忆进行了生动的文学重塑，系统构建起三重美学范式。作品通过故事间的互文，突破了传统历史叙事的线性框架，隐喻文明演进的复杂，体现出“沧桑美”；通过虚实结合的手法，激活了历史文本的阐释空间，以文学想象重构了西域文明的书写方式，体现出“魔幻美”；通过多角度叙述，引导读者突破既定历史框架，在阅读中形成对西域文明生成的深度反思，彰显出“智性美”。其中，“沧桑美”奠定历史纵深，“魔幻美”拓展想象维度，“智性美”深化认知格局，这三重美学突破了传统史学书写的线性范式，为西域文明书写提供了新路径。

作者：李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