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园地 | 孙云海:夜宿杨木
发布时间:2025-07-22 23:54 浏览量:29
夜宿杨木
文/孙云海
机关干部包保工务班组名单下来后,我着实兴奋了一把,因为我包保的工区竟然是杨木养路工区!
二十年前,也就是我在局报当驻站记者的第五年,我到杨木养路工区采访。这个工区在大山深处,偏僻遥远,当地有个乘降所,每天,早晚各有一趟慢车停靠。那天我到达杨木,采访完天就黑了,那趟慢车已经过去,我只能在工区住下,第二天早上再乘车离开。
晚饭是在工区工长王洪武家吃的。
他家在工区隔壁,中间用枕木障子隔开。王洪武夫妇都是四十多岁老实巴交的中年人,对我很热情,做了一桌子好菜。烀茄子、炖土豆、小葱拌豆腐,都是 自家产的绿色食品,我吃得很畅快,还喝了酒。席间,我看到门后墙壁上有一幅彩笔画,画得很逼真。一泓清水微波涟漪,两片荷叶脉络分明,花秆修长弯曲如少女光滑的颈项,一朵花蕾含苞欲放,花蕾之上站着一只蜻蜓,呈飞翔状。
我指着画惊喜地问,是谁画的?王洪武脸放红光,很自豪地说,我女儿王玲,小名玲玲!我对这幅画大加赞赏,夸张地说此画清新典雅、空灵飘逸、构思奇妙、活灵活现,只有天才画家才能画出。看我给画的评价如此之高,王洪武十分高兴,说玲玲从小就爱画画,看见什么画什么,没人教,属于无师自通,也不知道画得怎么样。玲玲今年十八岁了,大学没考上,去市里打工了。
我把酒盅重重蹾在饭桌上,甩着手直叫惋惜,说,你们怎么能让孩子出去打工呢?这是埋没人才呀!从这幅画看,玲玲是个很有绘画天赋的孩子,应该让她回来,生活在清新的大自然中,坚持走绘画艺术之路。上面这些话我说了好几遍,还大叫可惜呀可惜,说得夫妇俩直愣神,四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醍醐灌顶般望着我。
后半夜,我在工区休息室床上醒来,回想昨晚的事儿,觉得自己言过其实,犯了“老记”的通病,新闻词语叫失真。其实我不懂艺术,更不懂什么绘画,至多 知道点皮毛。心里明明知道玲玲 这孩子也只是爱好绘画,那幅画也就是业余水平,根本谈不上什么天赋异禀,跟他们说的那些话只是即兴调侃,调节酒桌气氛,当个下酒菜而已,他们可千万别当真啊。想着想着我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想找王洪武谈谈玲玲的事儿,把昨晚的话往回拉拉,千万不要误了人家女儿。可是工区只有一个看家的老工人,问他王工长去哪里了,他说王工长天一亮就领着工人上道放散去了,他媳妇筐捡蘑菇去了,得中午才能回来。那趟慢车在晨雾中慢慢驶来,记者站还有很重要 的事情等着我,我只能坐车走了。
三天后,王洪武突然打电话到记者站,说,记者老弟呀,我听你的话,把玲玲从市里叫回来了,不让她打工了,让她在家好好画画,专心走绘画这条道儿,你以后要多帮她呀。
我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我着急害怕,不能因为自己 一番不切实际的话,耽误了玲玲的前程,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甚至毁了她一生。可是王洪武只是兴奋地告诉我这件事,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说完就咔嗒一声撂了电话。我心里惴惴不安,想着啥时打电话到杨木,跟他做一番解释,让他顺其自然,别改变女儿的发展路径,走绘画这条道儿太难,有点不切实际。由于经常外出采访,又连续参加几个大型系列报道,事情耽搁下来,我渐渐淡忘了杨木。后来我调入局文联,杨木渐渐成为遥远的回忆。
时光荏苒,一晃二十年。
如今,杨木乘降所取消了,连那趟慢车也不停了,相邻的车站前几年被拆,我去杨木是线路车间派汽车送的,说好了第二天早上来杨木接我回去。我到杨木工区,看见房子是新盖的,红砖灰瓦,墙面涂着黄漆,食堂、浴池、休息室等“三园五小”一样不少,原来的样子一点不见,工区职工也换了好几茬。我向几个年轻人打听王洪武,竟没人知道,真是恍如隔世、物是人非呀。
工区职工中工长刘臣年龄最大,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身体粗壮,典型的车轴汉子。他听说我打听王洪武,憨厚地笑笑说,现在的职工都是“90后”“00后”,多数是复员兵,二十年前的事情他们听都没听说过,谁还认识王洪武?
在工区,我组织职工观看警示录像,面对面做安全教育宣讲,最后把我的电话留给职工们,我这个月的包保任务就算完成了。我在工区小食堂吃过晚饭,准备去职工休息室休息,刘臣对我说,我家的沙果又红又大,我领你去尝尝。
他家在工区附近的杨木村,三间砖瓦房,门前两棵大杨树,前院一条红砖甬道,两侧是绿油油的菜园,生长着时令蔬菜。房后是果园,几株沙果树果实累累, 红绿相间,煞是好看。我们绕过房山头,站在树下吃几个沙果,然后进屋喝茶。
刘臣的妻子衣着朴素,举止稳重,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她早把自制的菊花茶泡好了, 热情地邀请我进屋品茗。喝茶间,我说旅游说网购说房价说反腐,古今中外,天南海北胡侃 一气。刘臣夫妇不怎么说话,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眼里 满是羡慕和期待。看看天已经黑 透,我起身告辞,他们送我出门。迈出屋门一瞬间,我看见门后墙上有一幅很旧的彩笔画,心里一惊。
一泓清水微波涟漪,两片荷叶脉络分明,花秆修长弯曲如少女光滑的颈项,一朵花蕾含苞欲放,花蕾之上站着一只蜻蜓,呈飞翔状。 回工区路上,我问刘臣,你媳妇叫什么名字?他说叫王玲。
我大吃一惊,什么也没敢说。
山区的夜晚阒然无声,我躺在工区职工休息室床上辗转反侧,二十年前的那一幕在脑海里闪过,我曾经说过的话在耳畔回响。我脸红心跳,陷入深深的自责。如果我当年不说那样夸张的话,玲玲也许不会在杨木待一辈子,她的命运也许会是另一种样子……
第二天清晨,接我的汽车来到杨木工区,我上车走了。半路上,我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领导,路是我自己走的,不怨你。我二十年前嫁给刘臣,多次参加工区建设,帮助工区除草种花,护坡清渠,还和刘臣一起承包过道口。刘臣对我很好,我现在很幸福、很知足。王玲。
(刊于《微型小说选刊》2025年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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