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间文化：退躬（韩）诗解析（134）

唯识学传人涂继成（退躬）

著名文化学者涂继成：号退躬，唯识学传人。生于1953年9月9日。少读古籍，师承唯识一脉。随韩文畦修学世间行。平生依实业文化立身，文思广涉儒释道科哲五学。近三十年在川内外公益教学中华传统学术课题。文稿近六百万字。曾与许广清先生共同主编《韩文畦文化思想存稿》。退躬先生文化观点有“正慧”、“共生慧”等。

退躬（涂继成）先生

书法作品

五十四、《多文为富》

多文为富匪多金，无欲斯刚匪巧心。

识达气遒云克立，凭君说与少年人。

这一首从我在青年时代读的时候一直到现在，都看成是韩老为我所说，为我所写的。所以我对这首诗特别亲切。我觉得他把一个莘莘学子以天下为己任，直追宇宙生命之究竟的志向情怀，简直是说到位了，深入到骨髓中了。真正立志把天下国家、宇宙万物为致学本怀的人，对这首诗是最崇敬的，原因就是他说到了学子的灵魂深处。下面我们分句进入。

第一句：多文为富匪多金，

这里这个“非”字用的是“匪”，土匪的匪，这在古汉语中，匪字就是现代汉语当中的是是非非的那个“非”字。这个字是两个用法：一用，是是非非的非；第二用，读为土匪的匪，贬义词。韩老在这里用的是古汉语的写法，所以上面是是非非的非上面加了一个框。一般人读匪，它的意跟是非的非一个意。

“多文为富”，这四个字力压千古，掷地有声，而且可以说是表率人间。因为我们这三四百年的工业文明一直把真正的财富，仅仅放在物质层面。而且还不仅仅是工业文明，千古以来东西方所有的历史、国家、民族在各个阶段当中，只要是众生、常人这个层面，那绝大多数都把财富放在物质层面上。比如金银珠宝，比如各种资产、商品，比如各种各样的资本、货币等等，只有这些才是真正的财富。而且现在的文明导向还越来越集中，集中到只有资本才是财富，除了资本一切都不叫财富，这是我们当代人类的共识。

但韩老在这里发出一份千古呐喊，这份呐喊就是：“多文为富匪多金”！直接把刚才那个价值观，把只承认物资才是财富的层面就给否定了。“匪多金”就是并非有很多的金银财宝，有很多的资本财富，物质成就才称为“富”。

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必须要解剖？因为不解剖说不服人。为什么有丰富多彩的文明内涵、文化含量才可以叫做财富？一句话精神上的东西才叫财富？而物质层面的东西不叫财富呢？为什么？因为，在整个地球的生物圈、生物链、生态环境中唯有人，可以改变自然界，可以调动各种自然资源，可以进行种种的发明创造。可以把原来造化没有的，通过人的文明内涵以及文化含量，才把发明创造搞出来。把原有的自然资源进行一份巧妙的组合与安排。而物质层面的金银财宝、财产、商品这些都仅仅是一种结果，是一种现象，是一种变化后的产物。他们事实上都是人类的生命智慧、文明含量、文化积累所产生的种种结果，表现出来的种种现象而已。所以“多文为富匪多金”，道理就在这里，而且这个道理不是一家人的道理。也不是你认识不认识的道理，而是不管你是否认识到，事实上最后真正的真理就是这个。如果生命没有文明含量，没有文化积累，一句话不多文，文化不多，文明不多，那就跟动物界，植物界，跟自然界的一切生物就没有两样。那么哪来这些商品、财富、资本积累呢？动物界怎么没有这些呢？所以韩老在这里把人间财富的本质一句话就概括出，“多文为富匪多金”啊。

第二句，无欲斯刚匪巧心。

中国鸦片战争期间有个爱国志士，是清朝大臣，销毁鸦片的领军人物林则徐。他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下联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韩老生于林则徐之后，他在第二句里用“无欲斯刚匪巧心”，就是化的林则徐这副对联。你说整个人间充满了熊熊欲火，这个欲望的烈火已经烧遍了整个人间，遇火则燃，无坚不摧。但是遇到真金了，遇到真金里的金刚石、金刚钻，金刚宝珠了，任你烈火焚烧只等闲。无论你的欲望就像决堤的海涛，就像熊熊的烈火，把这金刚一般的品质、品性，或者本能那也是烧不化的。韩老在第二句诗中要表达这个意境。

所以这个不是什么巧心可以把它练成的。不管你的智巧聪明到了好高的程度，你要想练成一种无欲则刚，不怕欲火焚烧，不怕欲涛蔓延，这是用智巧聪明练不出来的。而必须靠千古大修、红尘历练、火中开莲的考验才能做到无欲则刚。

这三百多、四百年来，特别是中国改革开放这三四十年来，金钱至上、拜金主义、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简直像狂涛一般，席卷我们这个古老的中华民族，席卷这个具有大中华文明积淀的国度。凡有良知良能，却无教化积累的个体生命，在哪里去抵抗这个欲火、这个孽浪？韩老提出不能再凭聪明智巧去寻找，而必须靠道德信仰，人文教化的深厚积淀。

你看那壁立千仞的孤峰绝壁、高山大川千古屹立，任凭你大自然的风吹雨打，它都坚韌自在，岿然不动。我们人生品德，人生对道的坚守，对文化的坚守，就要像高山大川，孤峰绝壁那样。只有这样我们才守得住人间正道，守得住人类文明的真精神。这是韩老要在第二句里面表达的，所以“无欲斯刚匪巧心”。

第三句：识达气遒云克立。

这个就说真功夫了，要做到前面两条，认识到“多文为富匪多金”，要认识到“无欲斯刚匪巧心”。靠什么？靠“识达气遒”。“识达气遒云克立”这一句，我们就要引用韩老的千古大格言，这个格言在韩老生前由他书写送人的我所知道的起码是50个人以上，书写这个格言的版本又各不相同。我们当时收集整理《韩文畦文化思想存稿》的时候，由许广清先生和我，乃至于其他一些帮忙的人，包括曹芝富医生，包括张起麟老师，花了大量的心血。有书写扇面的，有书写中堂的，有写条屏的，有写斗方的，有直接写到书上赠书的，有直接通过书信写出来的。哦！各种版本多得很。

这首格言分不同人有不同的语言添加，但是到我们整理收集的时候，我们看出了一个最规范，而且最概括，表达意思最精准的一份格言。以解第三句，“识达气遒云克立”。

韩老这首格言是：“人生超于群动，号为万族之灵，然非具有高度之学识气量，鲜有能卓立不挠者。盖无学，则昧于察微知远；无识，则陋于审是辩非；无气，则穷于当险任难；无量，则拙于容众济物。欲于斯世为，有无轻重得乎此，存、养、省、克、思、辨、临、持，所以为志士贵尚也。”

曾经为这一首格言，我们专门坐了一个晚上，大概两到三个小时来深入解释。今天作为一首诗的引用，就不宜对格言专门展开，格言一展开内容太广大了，太博厚了。我们只是把他介绍出来。这首诗与格言啊，是把整个儒释道三家，包括诸子百家，一句话整个中国国学的精神，内涵品德风范，活脱脱的通过现代思维，和现代工业文明的生活转换把它体现出来了。所以它是中国国学的结晶，又是我们东方智慧的一颗明珠，更是人类文明，特别是未来文明要纠偏的一份最好的良方。因为人类文明到现在最大一个误区是只讲做事的道理，不学人文，而远离与淡化做人的道理与学问。

这是人类文明为什么财富急剧爆发，而灾难和痛苦又同步增加的真正原因。把做人的道理淡化了、偏远了，做事的学问和道理急剧上升，做人的学问和道理急剧下落。这就是我们人类文明，无论东西方这两三百年来最大的一个病症，就病在这里。

而这个格言恰恰就是治理这个大病的良方。中国的国学主体是儒学。儒学从古六艺，孔子删为六经，六经到两汉确定为官方学问后，逐渐因秦始皇焚烧六经剩下五经，设五经博士，后逐步到魏晋乃至隋唐就演化成了十三经。十三经里面诗、书、礼、昜、春秋。其中礼里面增加了两经，原来的周礼增加了仪礼、增加了礼记。春秋里面从《左转》到《公羊传》到《谷梁传》，所以就是三礼三春秋就是六经。再加上《论语》，再加上《孟子》，再加上《孝经》，再加上《尔雅》。所以说原来的五经，再加七经，再加一个《尔雅》十三经。

十三经到了两宋，因为这十三经将近五十多、六十万字啊！这即使让人皓首穷经，也读不完的！何况一个字还可以解释出几十万字出来，这六十多万字的十三经不知道要解释到什么时候？所以到了朱熹手上，这个大学问家就把十三经的注疏或经纬所有的内容高度浓缩概括，并将义理简化为四书。

哪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四书大概也就五万多字，这五万多字就代替了六十多万字。只有原来十分之一，又简单又容易读，又容易背诵。所以朱熹的最大历史功劳，他在文化史上，在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的功劳，是把东方圣贤智慧，特别把儒家学问，通过他简化集中，由博返约，再通过官场殿传，最后进入了民间，被老百姓所家喻户晓、耳熟能详，这是朱熹最大的功劳。

而这个四书是朱熹把它提出来后，元代作为官方的正式学问，最后影响明清两代，总共八百多年。这八百多年来形成的一份对儒家经典的高度概括。那么四书里面《大学》是儒家的纲领，《中庸》是儒家的灵魂，《论语》是儒家的血肉，《孟子》是儒家的风范。按照朱熹自己的说法，一篇《大学》可以把古人治学的次第一下就显了出来。古人怎么治学的，他的程序是什么？秩序是什么？一篇《大学》就囊括尽了。所以真正读儒家文化首先是读《大学》，读了《大学》你就知道怎么求学了，怎么来做人了，怎么来明白天地大道了。一句话做人的学问从《大学》开始。而《大学》三纲八目即为儒学三纲八德的秩序，就是一个做人的秩序。

三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八目：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这一段说明什么？就是两个概念：修己安人，也就是这首诗说的修身为学，就是说的“多文为富”。“多文为富”的真正内涵，就让《大学》概括完了。

那么最后集中下来，简单说就是修，《大学》说来说去就是说了做人，也就是修身。修身做人，前面是说的修身做人的方法，后面是说的修身做人的目标。你用什么方式、方法来修身？把身修好以后你的目标是要做什么？修身的方法是什么呢？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这就是修身的方法。修身的目标是什么呢？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韩老在晚年专门把他一生的学问做了个总结。

这个总结就是为学示意图，专门体现《大学》这份纲格，用他的话说就是“修己安人”。修己他列了两个格，哪两个格？第一个，去私欲；第二个，至良知。安人也有两个格，第一个，循天理；第二个，顺人情。他都是围绕《大学》这个纲而来的。正如《大学》说的“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检查千古人间，没逃脱《大学》的这一句话。古今中外，不就是本乱了天下才乱的吗？这个本是什么？修身为本。历代帝王哪一个做到了内圣？只有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他们达到了。所以在远古、上古、中古的那个阶段，从伏羲、三皇五帝开始，那几个朝代的的确确是天下太平。原因是什么？他们内圣了。所以用于外呢就王天下，而不是霸天下。要真正推行王道于天下，唯一的基础只能是自己成为“圣”的境界。没有圣人的境界要想达到推王道于天下是不可能的，原因在哪里？是本乱了，本就是圣贤之本怀，没达到，本就乱了。

末者，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末也。内本一乱，身外之家国天下当然就搞不好，人心没有成圣，人间要治好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说欲治人间，必治人心呐！人心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就是内圣外王的核心。这是华夏千古人间治乱兴衰的最大秘密所在，这些都是有根有据的。

当今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乱？为什么永远都搞不好？为什么还人对人像豺狼？若把人类每一个众生这一份良知良能的人性比喻成软弱无能的羔羊，简称羊性。而这种过度竞争，恶性竞争，这种私欲膨胀、欲火的燃烧比喻成狼性，狼性就要弱肉强食，长此以往，积习成性。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狼性就越来越深，越来越烈，而羊性是越来越弱，越来越淡。这就预示着我们人间在走一条与道越来越相反的险路，这条路直通人类未来的险境和灾难。这是看得见的，是可以预见的。

识要达，达在哪里？达在危机所在的这里，识要认识到这么通达，只有这样通达的人才能如此认识，才能称为识达。识达到这一步了，即通道了，通达了与道通达了，那么你气就遒了。“气遒”，遒者充沛，充满。像孟子说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像禅家说的我善养我这份禅心，就像般若智慧说的我这份空性定力具足，都称为气遒。

“识达气遒”，才有克有立。克者，克己；立者，立人。克己立人，处处去掉了自己的私欲，去掉了自己的私见，敢于以天下为己任。这才是“气遒”，这才叫克立，克己，克服自己的私欲；立，立人间之正道。所以说“识达气遒云克立”啊！他的内涵就是这个。那么有这个内涵才能做到前面的什么呢？“多文为富匪多金，无欲斯刚匪巧心”。

最后一句话，语重心长的把第四句诗流出来了。这就是一个沧桑老人，对我们人间新陈代谢，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这一份自然法则的喟叹！那涌现的生生不息的后来人，我应做出一份谆谆告诫。就说不管我们未来有好多年轻的生命，不管我们后面的人类，要怎么生生不息的来接上一代的班，都希望你们能够把上面三句诗所含的智慧境界，真正的体会出来。

所以他最后一句：凭君说与少年人！

就凭这些传道的人，悟道修行的学子，一代一代的薪尽火传，灯灯相照。永远让人类的文化生命，永远让人类的真正智慧，在这人间薪尽火传，长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