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万人迷“和″狗不理”

发布时间:2025-07-22 06:48  浏览量:28

万人迷与狗不理

姑射山底下的平安村,这两年最热闹的事,莫过于李老栓家的闺女李诗涵要招亲。这闺女可是村里头一份的稀罕物——正经师范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搁在十里八乡,那学历能压得老少爷们抬不起头。

可奇就奇在,这李诗涵长了副实在模样。五短三粗的身板,走路时俩胳膊甩得跟鸭子划水似的,偏偏生了双水灵灵的杏眼,鼻梁周正,嘴唇饱满,凑在一起倒也不算难看,就是跟"窈窕"二字半点不沾边。更绝的是,三村五村的小伙子见了她,要么说自家配不上文化人,要么找借口溜之大吉,没一个正经上门提亲的。

村东头的王老先生是个读过私塾的,见此情景捋着山羊胡乐了:"这闺女,学问迷倒万人,缘分却迷不住一人,不如就叫'万人迷'吧。"这外号一传开,李诗涵听了也不恼,反而大大方方应着,倒让村民们觉得这姑娘实在。

眼瞅着闺女快三十了,李老栓急得嘴上起泡。那天吃饭时,李诗涵放下筷子说:"爹,您别愁。我出个招,咱搭个台子,谁能在诗词上赢了我,我就嫁谁。"

李老栓一听直拍大腿:"好!咱闺女的学问不能白瞎!"

搭台子那天,村里跟赶庙会似的。台子就搭在村委会门口的老槐树下,红布一挂,话筒一架,李诗涵穿着新买的红棉袄,往台中央一站,倒有几分文曲星下凡的架势。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脆生生的:"各位乡亲,今天我李诗涵在此设擂,以诗招亲。规矩简单,我出上句,您对下句;我作诗一首,您和诗一首。只要能让我接不上招,我立马跟他走。"

底下立马炸开了锅。有个穿皮夹克的后生挤到台前:"诗涵妹子,我先来!你出句吧!"

李诗涵看他一眼,随口道:"春风吹绿门前柳。"

后生抓耳挠腮半天,憋出句"秋霜打黄地里菜",惹得台下哄堂大笑。李诗涵摇摇头:"平仄不对,意境差远了。"

又一个戴眼镜的小伙上台,憋了半天说:"我给您来首藏头诗吧,'李家有女颜如玉'。"

李诗涵挑眉:"接着说。"

小伙脸憋得通红:"下、下句还没想好。"台下又是一阵哄笑,小伙灰溜溜地跑了。

连着上来七八个,不是打油诗就是顺口溜,连李诗涵的皮毛都没摸着。日头爬到头顶时,台子底下渐渐空了,只剩几个半大孩子在玩"过家家",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拿着瓦片当彩礼,奶声奶气地说:"我当新娘,你当新郎,咱也对诗。"

李诗涵站在台上,棉袄里的后背都汗湿了。她正想让爹拆台子,忽听台下有人喊:"这擂台还设着不?我来试试。"

众人回头一看,都愣住了。来的是村西头的赵晓财,这人高三没读完就辍学了,整天骑着辆破摩托倒卖山货,见了谁都吹嘘"读书顶个屁用,能挣钱才是本事"。因为他小时候不爱说话,见了长辈也不打招呼,跟闷葫芦似的,村里老人就叫他"狗不理",这外号比"万人迷"传得还广。

李诗涵皱起眉:"赵晓财,你别捣乱。"

"谁捣乱了?"赵晓财往台前一站,黑黢黢的脸上带着点笑,"你说了以诗招亲,没说非得读书人才能来。"

台下有人起哄:"狗不理还会作诗?别是编顺口溜吧!"

赵晓财不理会众人的哄笑,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掏出支烟又塞回去,清清嗓子:"万人迷,我要是对赢了,你真嫁?"

李诗涵被他这股子蛮劲逗笑了,点头:"君子一言。"

"那好。"赵晓财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先来。"

李诗涵寻思着得给个下马威,略一思索便道:

"姑射山前野草花,

寒窗十载伴流霞。

痴心只待知音至,

共赏庭前月半斜。"

这诗既点了家乡景致,又说了自己苦读等待知音的心思,平仄工整,意境也足。台下懂行的人都点头,心说这下狗不理该傻眼了。

谁知赵晓财眼睛一亮,张口就来:

"野草开花自有期,

何须苦待月西移。

山间自有清风客,

不向寒窗问墨池。"

李诗涵一愣。这诗虽直白,却暗合着他辍学从商的经历,对仗也工整,竟把她的"寒窗"给对上了。

台下更是一片哗然。谁也不知道,这狗不理竟是个藏不露的主。其实他们哪知道,赵晓财祖上可风光了——他爷爷的祖爷爷是前清的一品大员,当过全国科举的主考官;爷爷的爷爷官至学政,相当于现在的教育厅长;到了他爷爷这辈,虽说没当官,却也是当地有名的老秀才,整天逼着他背《唐诗三百首》,教他平仄对仗,只是他自己不爱显摆罢了。

李诗涵定了定神,又出一题:

"笔底波澜惊四座,

胸中丘壑藏千军。

劝君莫笑蓬门女,

腹有诗书气自芬。"

这诗既显了才学,又带了点傲气。赵晓财摸了摸后脑勺,望着远处的庄稼地,慢悠悠地对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文章千万卷,不抵一仓谷。

若论真学问,还看田埂路。"

这诗俚俗得很,却透着股实在劲儿。李诗涵心里暗惊,面上不动声色:"你这是打油诗。"

"打油诗也是诗。"赵晓财笑了,"你那诗里说'腹有诗书气自芬',我这诗里说'田埂路'里有学问,不正好对上?"

台下有人喊:"对得好!庄稼汉的诗,实在!"

李诗涵咬了咬唇,决定出个难的,便吟了首词,是首《鹧鸪天》:

"十载青灯伴晓霜,

痴心只为觅才郎。

莫叹蓬门无锦绣,

且将翰墨作红妆。

风细细,月茫茫,

何人共我话麻桑?

若得知音同煮酒,

不教岁月负流觞。"

这词写得情真意切,连台下看热闹的都安静下来。李诗涵望着赵晓财,心想这下你该接不上了。

赵晓财却蹲在地上,用手指头在泥里划拉着,半晌站起身,竟也凑了首《鹧鸪天》:

"不向书斋问短长,

青山作伴水为乡。

肩挑日月迎朝露,

脚踏星辰送晚阳。

春种谷,秋收粮,

粗茶淡饭也真香。

若问知音何处有,

田埂边上话农桑。"

这下连李诗涵都惊得说不出话。这词虽说少了些文采,却句句透着生活气息,尤其是最后一句"田埂边上话农桑",正好对上她的"何人共我话麻桑",意境竟丝毫不差。

台下彻底炸了锅,连王老先生都捋着胡子点头:"这小子,有点家传的底子。"

李诗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不信这个连高三都没读完的人能赢自己,咬着牙道:"我再出最后一首,以'月'为题,七言律诗。"

说罢她朗声道:

"皓魄当空照九州,

清辉遍洒古今愁。

举杯邀影成三客,

把卷寻诗对月楼。

桂树香飘千里外,

嫦娥梦绕万山头。

凭栏莫问相思苦,

且待归人共夜游。"

这首诗一出,台下一片叫好。平仄严谨,用典恰当,确实是好诗。

赵晓财仰头看了看天,日头正盛,哪来的月亮?他挠挠头,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爷教他的诗,便道:

"日头未落月未出,

哪来清辉照四隅?

莫说相思多苦处,

柴米油盐最实在。

嫦娥若解人间事,

不恋月宫恋茅庐。

若问归人何时返,

山货卖完我就回。"

这首诗半白不文,却把李诗涵的浪漫情怀拉回了现实。尤其是最后两句,透着股庄稼人的实在,惹得台下哈哈大笑。

李诗涵站在台上,嘴唇哆嗦着,一句诗也接不上了。她输了,输得明明白白。

台下有人喊:"万人迷输了!该嫁给狗不理啦!"

李老栓在后台急得直搓手,想上台说句软话,却被老伴拉住:"闺女自己说的规矩,怎能不算数?"

就在这时,赵晓财忽然往后退了两步,摆着手道:"别起哄,我可没说要娶她。"

这话一出,满场寂静。李诗涵愣住了,脸上的红潮瞬间褪尽,变得惨白。

"你说啥?"她声音发颤。

赵晓财挠挠头,一脸无辜:"我说我不娶你。我就是来凑个热闹,让你知道知道,作诗不光是你们读书人的事。"他指了指台下,"你看,刚才那些小伙子,哪个不是真心想娶你?就是怕对不上诗丢面子。我替他们试试,证明你这规矩不靠谱。"

李诗涵气得浑身发抖:"你耍我?"

"哪能呢。"赵晓财从裤兜里掏出个苹果,是刚从自家果园摘的,往台上一抛,"给你,败败火。其实你这人挺好,就是太较真。找个实在人过日子,比啥诗都强。"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满场错愕的村民和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李诗涵。那几个玩"过家家"的孩子追着赵晓财跑,喊着:"狗不理赢了!狗不理赢了!"

后来这事成了平安村的笑谈。有人说赵晓财傻,放着硕士媳妇不要;也有人说他精,知道俩人不是一路人。

过了半年,李诗涵没再设什么诗擂,而是在县城开了家辅导班,教孩子们写诗。赵晓财照旧倒卖山货,只是路过辅导班时,总会停下摩托,往里头瞅两眼。

有天傍晚,李诗涵锁门时,见赵晓财的摩托停在路边,他正蹲在地上看蚂蚁。

"喂,狗不理。"她走过去。

赵晓财抬头:"干啥?"

"上次那首《鹧鸪天》,"李诗涵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最后一句'田埂边上话农桑',平仄不对。"

赵晓财笑了:"管它对不对,顺嘴就行。"他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我爷爷看了我那天的诗,骂我瞎胡闹,给我改了改,你看看。"

李诗涵接过本子,上面是老人苍劲的字迹,把他那首半白不文的《鹧鸪天》改得工整了许多,最后一句改成"田埂同话岁丰穰"。

"还挺像样。"她忍不住笑了。

"那是,我爷爷可是老秀才。"赵晓财得意地扬下巴,"他说,有空让你去家里坐坐,他想跟你讨教讨教。"

李诗涵合上书,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好啊,不过得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不许叫我万人迷。"

"行。"

"第二,不许再拿作诗耍人。"

"中。"

"第三,"李诗涵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下次对诗,我肯定赢你。"

赵晓财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等着。"

晚风从姑射山吹下来,带着野草的清香。远处的庄稼地里,几个农民正哼着小调收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首不用押韵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