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墨子巷的三个“安庆唯一”

【经典老照片：安庆小墨子巷。】

安庆有条小墨子巷，它与大墨子巷无缝对接，颇像一对亲兄弟，抱拳牵手在倒扒狮街南侧。

清康熙年间，徽墨兴起，徽商在学宫（四中）东建起了徽墨一条街，并一直延伸到国货街。以景福里三岔口为界，向西为大墨子巷，向北为小墨子巷。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安庆城市图），小墨子巷（见红线）、大墨子巷（见绿线）在图中清晰可见。】

大墨子巷像个老大，徽州会馆（大墨子巷小学）、安徽邮局、红十字会站滿街头，一地的文房四宝。

小墨子巷像个小弟，顺从地转身向北。街头巷尾掘俩水井；二巷（鸳鸯栅、蓄水池）抱团通江达府。一巷的人间烟火。

【与小墨子巷交叉的鸳鸯栅。】

前几天，我碰到一人，面熟，一聊，竟是小墨子巷的。他姓胡，徽州人。解放前住徽州会馆，解放后没几年，父亲胡剑秋携全家迁小墨子巷，租住3号查家大屋。

他告诉我，3号对面是1号。2号姓严，有个高寿老奶奶。4号大屋住程家四五户，里面有个小组长，专门监督（保护）小墨子巷的地富反坏右一举一动。

胡家这边挂拐是国货街卤食店，左隔壁为5号寿衣店。

往南那头8号马家，弟兄七八个，有大名鼎鼎的马兆发，那个老五马兆武，一中老三届的，象棋下得尤棒。

9号姓鲍，人长得五大三粗很凶，安排进了火葬场，讲是可镇鬼神！

“那6号、7号呢？”我问。

他高个子两肩一耸，憋出一句话：

“时间太久了，想不起来了！等我回家问我哥姐。”

是啊！想不起来很正常。谁让这个社会发展得太快啊，旧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品味，就被新的东西替代了！“瓦特”了！

我突然想起前几年，在一次遛弯小墨子巷时碰见了马兆净。

只见他正在一间房里捣鼓着什么：

“干嘛？搞装修？”我问，并抬头瞥了一眼门头上的墨子巷2号小蓝牌。

“哪是啊！这间房子是我租的，平常没事搞搞玩玩！”

他一笑，笑得脸上很温柔！并热情地邀我参观了他买下的隔壁墨子巷1号。

当我踩着他自制的铁棍楼梯，望着他家楼上楼下许多自力更生的家什，我由衷地敬佩我这个老街坊：

“兆净，你搁在从前，准会被评为八级钳工！”

“你莫确巴我！”

“小时你住小墨子巷几号？”我来了一句。

“8号哇！我家门前的那根电线杆子还在！”

当我和他小步碎步，像翻阅岁月日历似的，在一街的高楼大厦夹缝疙瘩拐儿，找到了他家门前的那根电线杆子时，杆去了，痕依然，柱础断裂，钢筋爪爪，似乎要抓住小墨子巷里的所有回忆。

【原小墨子巷8号门前，水泥电线杆子旧址痕迹。】

我有个宗亲汪大哥，出生在市政街7号（人民路四牌楼口）。1957年人民路拓宽取直时，搬来了小墨子巷5号熊家大屋，亲历了小墨子巷的许多过往人间。

什么文革的风云人物，文革的小学生“反标”事件（安庆目前最小的小学生），长江挑水工，码头驮大包，鸳鸯配夫妻，百岁老奶奶。烧开水的，卖寿衣的，给人卜卦代写家书的等等，都能在这条小巷子里找到踪迹。

尤以那小墨子巷里的三个“安庆唯一”，更是平添了这座老城旧巷的魔幻，让人们对安庆至今还遗留下来的半截子小墨子巷，深怀一种无限的眷恋……

第一个唯一： “开水西施”，人美水甜

小墨子巷1号有个王奶奶，烧茶壶炉子远近闻名。

儿子王爸爸孝顺有力气。身强力壮，膀大腰圆，虽没多少文化，但老实厚道，经常搬运公司下班后，还帮人家挑水送水。

他家院子里有口水井，江边虽远，他就井水、江水，一桶、一担地来来回回地挑。

遇上汗水滿面，他就接过媳妇递上来的毛巾，边擦汗珠边望着忙前忙后的媳妇，又浑身充滿了劲！

媳妇王妈妈天生丽质，模样俊俏，又手脚麻利，温顺勤快。自她嫁到王家接手婆婆的茶壶炉子后，不知是水养人还是人养水，几年下来，王妈妈被茶壶炉子的开水，滋润得丰腴有加，愈发好看，大家背地里都喊她“开水西施”，人美水甜。

每天鸡鸣即起，子更打烊，明火暗炊，铁锅砂吊，稻壳二煤，烧炉得当，待人有礼，四邻称赞。把个王家的茶壶炉子，伺弄得像个聚宝盆，赏花园。

“妈！打开水我去！”罗家小毛头子抢着拎水瓶。

“这个小砍头的（安庆方言，爱怜儿子之意），打开水是假，看美人是真！”街坊对面的罗大妈，望着小儿拎俩水瓶兴冲冲远去的背影，一跺脚地嗔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碰到小墨子巷3号的胡洪金时，他还啧啧有声：

“大家确实喊王妈妈为‘开水西施′，漂亮！真漂亮！”

胡洪金还告诉我，王妈妈养育了一儿三女，个个都肤白唇红，美胎美胚。

儿子一中老三届的，高大英俊。大女王德安四中老三届，二女王德华大墨子巷小学，小女王德滿，滿生，德滿！

正是：茶壶炉子到处有，“开水西施”真不丑；小墨子巷数唯一，看人老婆羞不羞。

第二个唯一：寿衣老店，远近闻名

旧时盛行棺葬，人去世后讲究穿戴寿衣，体面入殓。

小墨子巷3号熊家大屋，解放前就开了寿衣店。公私合营后，划归市服装厂，改称人民服装厂寿衣门市部。

门市部专门安排了丁妈妈、阮妈妈、胡奶奶、熊妈妈，在店内堂屋靠东墙接龙似的脚踩四部缝纫机做寿衣。

一位中年男职工鲁伯伯负责裁剪，他们都是人民服装厂职工，家也都住在小墨子巷或附近。那时加工最多的是“五领三腰”规格，“红与黑”颜色，老布或平布质地。

寿衣店进门有一曲尺形柜台（极似孔乙己赊酒小酒店），鲁伯伯籍此接待顾客并裁剪寿衣。

熊家男主人是人民服装厂会计，汪家（我宗亲汪大哥）小佬是人民服装厂“第一剪”，还有一家为服装厂食堂江大胖子。三家三居，被人戏谑“三家村”（文革语）。

熊家长辈熊奶奶，慈祥可亲。成天围着锅台转，保证全家三代九口人的吃喝洗衣浆衫，并帮忙照应小辈。熊奶奶有六个孙辈。两个孙子，四个孙女，孙女中有两个大的是双胞胎。

由于小墨子巷寿衣店是当时安庆的唯一，安庆八县郊区以及江南五里八乡的人都到店里定制寿衣。

据宗亲汪大哥说，他老母亲今年已103岁了，可老太太早在六十岁时，就预置了“五领三腰”寿衣规格样式，至今收藏在大厨一角。

【前几天，我顶酷暑专门去了一趟双井街，在老体育场北大门下坡对面，从小墨子巷搬来的“墨子巷寿衣店”（见图）还在。这哪里是什么寿衣店啊，这分明就是老城历史文化的一种传承啊！建议市文保部门赶紧钉牌予以保护！】

正是：小墨子巷寿衣店，百年传承见精神；红白喜事家家有，人间有情烟火气。

第三个唯一：卜卦测字，代写家书

小墨子巷里有个何老爹，五十多岁，中等身材，背有点佝。

何老爹啥时候搬来小墨子巷？已没有多少人说得清楚了。但人们只记得老人家在小墨子巷中段，自家屋里，摆一长桌，上置代写家信及文王卜卦测字牌牌。

很难想象在那个大批“封资修”的文革红年代里，何老爹不怕被捉批斗危险，半公开半隐蔽地的给人卜卦测字相面，代写家书，兼写检讨书、批判稿、大字报之类。

是表扬何老爹勇敢，还是叹息老人家境艰难，囊中羞涩，有利起早？

宗亲汪大哥告知我，他那时还小，经常踮脚好奇地伸头朝里观望，见有人在此抽签，问询失物去向，儿子牢教凶宁，妻女啥时有喜，然后搁下毛把钱走人。

正是：卜卦测字古今有，敢教文革臭老九？道是有情却无情，家穷无奈讨五斗？

如今，小墨子巷还剩一小截，顺“双墨亭”往北走三四十步，到“国货街”立柱止。

原小墨子巷3号、5号标注了墨子巷1号、2号。这叫文旅游客如何找寻小墨子巷呢？

龙山路那一头大墨子巷口，栽了个“墨子巷”大牌牌，难道又要从墨子巷1号、2号编排起？那不是与小墨子巷的1号、2号竞争打架吗？

谁是老大？人谁老小？敢情下一版《安庆市志》该如何编纂？

难道历史您久的大墨子巷、小墨子巷，就此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消失吗？

【现在的小墨子巷北口。】

【现在的小墨子巷南口。】

【双墨亭。】

本文写作得到了@道可道汪达悟先生、@马兆净先生、@皖南山人胡洪金先生等朋友的素材、图片的大力支持与帮助，衷心感谢！

（行云流水汪崇旺 2025/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