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何以成为典范?
发布时间:2025-07-20 06:44 浏览量:31
展览现场
“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覶缕簇缩,尽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白居易在《太湖石记》中写下了文人以赏石为“精神天地”的投影。当治国平天下的宏愿与采菊东篱的闲逸在明清文人心中共生,当笔墨纸砚构筑的超然天地,同承载着性灵的器物交融,属于明清文人的风骨与雅意,便在这方寸之间自然生发。7月5日至10月8日,由故宫博物院、嘉德艺术中心主办的“达古今之宜——清代宫廷设计潮流”展览在嘉德艺术中心展出,展览以清代宫廷艺术为背景,聚焦“明清文人艺术生活”,通过包含青铜器、瓷器、玉器、珐琅器、书画、古籍、织绣等在内的211件展品探究“古”何以成为典范,后世如何从中汲取营养、消化改造,进而古为今用,再造新的典范,使之与当世文化相融相通。
展览由“追踪一件仿古艺术品的诞生”拉开序幕,依作品创作阶段划分“为何仿”“如何仿”“怎样用”三个单元,同时以“造境”的展陈方式让文物走入现代人们的日常生活,正如案头之山,色取苍翠,意归娴雅——通过还原明清时期文人的生活雅趣,让观众享受生活的诗意。“展览呈现了清代宫廷艺术在材料、工艺、设计中的传承与创新,生动诠释了中华文明突出的连续性与突出的创新性。展览不仅展示出古代工匠的高超技艺,更体现了传统文化的时代价值。”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朱鸿文表示。
不仅在当代,清代宫廷也曾有过“仿古”的潮流,而清宫设计为何热衷仿古?这主要缘于时人对古代典范的向往,他们尊古、崇古,进而鉴藏、著述,为仿古实践积累了大量的理论认知和优秀样本。也正是清代宫廷对于古典的热爱,使得上古礼器走入他们的日常生活。《胤禛妃行乐图之博古幽思轴》就向观众展现了清代宫廷将古物及仿古作品融入生活的场景。画面以写实手法再现宫廷女子的冠服、发型、首饰以及室内摆设的家具和瓷器,如“仿宋官窑”“仿汝窑”“郎窑红釉”瓷器,以及“黄花梨多宝格”“斑竹桌椅”等家具,都是康熙至雍正时期家具和陈设中最为盛行的物品。
清代宫廷设计又是如何仿古的?在展览中,有一组由数十个觚组成的“觚的矩阵”,包含商代的原型以及由宋至清的历代仿制品。仿制品部分依据不同的创作意图与使用需求,呈现出忠于典范、采择英华、但取古意等特点,这也是清代宫廷仿古艺术的特点。
觚为饮酒器,漆木觚在良渚文化的遗址和墓葬中已有发现,在考古中可以用来辨明墓葬等级。铜觚始见于早商文化,在商代墓葬中,觚、爵常等量配对组合,构成了礼器群的核心。随着两宋金石学兴起,商周铜觚逐渐成为案头陈设的雅玩,到了元明清时期,更是被广泛地用作陈设和花器。在这组“觚的矩阵”中,原型部分展示了粗体、细体、方形3种样式,仿制品则依据制器者的意图分为材质、造型、比例,比如纹饰图案以蕉叶纹、兽面纹为主的“忠于典范”,材质并举、造型考究、比例和谐;在仿古主题里加入了时代风格的“采择英华”,虽整体面貌仍以觚形呈现,但形制创新且不拘一格,纹饰变化多端却“但取古意”。
清代,随着欧洲玻璃配方、画珐琅原料、西洋透视技法、解剖知识的引入,仿古艺术的表达方式进一步丰富,其中典型的为画珐琅技术,它本以铜为载体,经过与制瓷工艺的结合,创烧出珐琅彩、粉彩等影响深远的瓷器新品种。就像集仿古造型、外来技法、流行纹样于一器的粉彩百花纹鼎式炉,是乾隆朝仿古瓷器中颇具代表性的一类。画珐琅西洋人物图方觚的觚腹部画有两幅西洋男子肖像和两幅西洋妇孺图——从乾隆朝起,画珐琅器物上开始描绘这类题材,体现了乾隆皇帝对自己治下珐琅工艺发展的自信。洋彩开光牡丹图题御制诗双螭耳抱月瓶的瓶外壁通体以洋彩为装饰。洋彩是清乾隆早期由督陶官唐英创制的彩瓷品种,特指使用珐琅彩料、运用西洋绘画技法与纹饰的釉上彩瓷。此瓶即清代御窑厂在传统扁壶造型上融入了洋彩等创新工艺,是精美的宫廷陈设之器。
若要论及“达古今之宜”的理想天地,莫过于能够反映出主人的个性和趣味的私人空间书斋,至于清代宫廷如何“用古”,也可从书斋中得以窥见。赏用古物的观念从晚明以来已得到充分践行,时人通过改造形态、变更用途等方式,将古物以新面貌、新角色参与当下生活。从书写工具到案头清玩,文人们注重典雅含蓄,崇尚返璞归真,对古器和仿古佳作日益喜爱。比如展览中的一组来自书案之上的“神奇动物”——碧玉牺形砚滴与青铜兽形砚滴,它们都是书斋中常见的文具。碧玉牺形砚滴为碧玉质,玉中带有糖色,造型仿清宫旧藏青铜牺尊,可视为牺尊的微小化改造,以碧玉制作,更好地模仿了青铜的颜色。青铜兽形砚滴整体呈瑞兽形,作蹲踞状,衔一耳杯作吐水用,背上有一短柱形突起,注水用,其上附盖,取下可作滴管。回望汉朝,砚滴依然以实用功能为主,多以蟾蜍、龟等瑞兽为题材,寄托了古人祈望祥瑞的美好愿望。另一件内底雕刻双鱼的白玉双鱼纹笔洗,其形象及构图接近汉代青铜洗所刻画的双鱼风貌,显然是有意追摹。
可开架陈设,也可装匣清赏。荟聚书斋的古物与时玩珍宝,无论数量多寡都可共同收贮于设计精巧的格柜或箱盒之中,称为“百什件”。展览中就有一套精美的“琳琅笥”百什件,堪称一部小型的中国古代玉器史。琳琅为美玉,笥为一种竹制容器,“琳琅笥”是乾隆皇帝收藏的一套玉器百什件的名字,其外包装为一件日本黑漆描金大长方盖箱。这套百什件初装于乾隆九年(1744年),当时箱内摆了9层44屉玉器,共498件。屉盒内均糊月白绫并挖随形槽,槽内或书或画,屉中还附双层锦,一面绘本匣玉器图画,另一面绘山水或花鸟画。琳琅笥的玉器多为不同时代的古玉及仿古玉,上至新石器时期,下至清代。但受限于内匣的高度,琳琅笥所贮玉器多为片状小件,器型有璧、环、璜、佩、剑饰。它不仅是美玉的荟萃,更是清代宫廷鉴藏思路的体现,汇集古今,巧用中外。
此外,此次展览中还有对来自绘画中“青绿”的多种表达——孔雀石山子色泽艳丽,如溪山凝翠,安放于案,如坐而观千里;元代钧窑鼎式炉,釉色温润,器形敦厚而不失古拙之韵;乾隆年间的孔雀绿釉瓶,蓝绿色调,似晨露映羽,色泽清润而灵动;玉壶春瓶上青花芭蕉与竹石相映,仿佛庭院深深,风过叶动;青玉天鸡尊昂首而立,和田玉料色泽均匀,造型与纹饰在仿古中凝聚宫廷美学的精琢神韵……在明清文人的审美世界中,青与绿不再只是色彩,而是精神的投影。
“这是一场值得‘二刷’‘三刷’的展览,不仅可观、可感,更包含了严密的逻辑与丰富的学术脉络”,嘉德艺术中心总经理寇勤说,“展览充分展现了清代宫廷设计的美学理念”。“仿古”在追寻的设计潮流外,更是对历史、文化与精神世界的再造与诠释,用“清代宫廷如何设计”讲述着“后世如何理解古典之美”。“达古今之宜”不仅是对古典美学的致敬,也是在今天这个高速变化的世界中,对“传统”与“创新”关系的再思考,于古物之间,发现历史,也照见自身。
作者 | 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