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唯行：讓你的粉絲在想像中仰慕你

文/圖 王唯行

我有個習慣，喜歡拿起相機，給家裡人留影。妻的笑，孩子的鬧，長輩們閒坐的安然，我都樂意收進小小的方框里。可反過來，若是別人把鏡頭對著我，我心底便老大不自在，總要尋個由頭避開去。倒並非生得多麼不堪入目，只是那像片洗出來，自己左瞧右瞧，總覺得彆扭。明明攬鏡自照時，也覺著五官尚算周正，偏偏定格在相片上的模樣，總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土氣，與心裡的那個“我”相去甚遠。老輩人常講“相由心生”，這話細細嚼來，倒叫我暗自思忖：或許我這人內里，終究是俗氣的，那相機不過是個老實夥計，將我皮囊下的庸常，一絲不落地映了出來罷。

平日里看人，也常生出些感觸。有些人站在那兒，便自有一種從容氣象，如同舊年畫里走出來的，衣著未必華貴，神情卻溫厚安穩；另一些人呢，眉宇間總像籠著一層薄薄的愁霧，身形也顯得瑟縮些，彷彿肩上扛著無形的重擔，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這般看來，一個人的形容樣貌，倒真能隱隱映照出他過活的境況。自然，世事也非全然如此分明。有些人，日子照理是寬裕的，吃穿不愁，可心裡頭偏像是擰著千百個結，芝麻綠豆的小事也能梗在心頭，日夜不得開解。這樣的人，你去看他，眉頭常常是鎖著的，嘴角也習慣性地向下彎著，印堂間早早刻上了紋路，顯出與年紀不相稱的老態來。還有些人，境遇哪怕真到了艱難處，天像是要塌下來，他卻能依舊不急不躁，該做什麼便做什麼，神色里尋不著一絲慌亂。旁人見了，或許覺得他有些“鈍”，不夠機敏。可你瞧他的臉，是平和的，眼神也定定的，彷彿多大的風波到了跟前，也不過是一陣穿堂風。這份安然，倒顯出幾分難得的貴氣來。所以說，“相由心生”四個字，是有它的道理在的。一顆心若是定了，安穩了，那麼舉手投足，言談神色，自然就透出一種坦蕩來；反之，心裡頭若是七上八下，沒個著落，那眉梢眼角，行動坐臥之間，便會不自覺地流露出猶疑和局促，旁人一眼望去，你平日里過的是怎樣一種日子，也就猜了個大概。

到了如今這光景，網絡發達，人人手裡都攥著個能拍能錄的小機器，隨時隨地能開個“小窗口”，對著四方八面的人說話，展示自己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這自然給了大伙兒一個自在表達的機會，可同時啊，那鏡頭也實在是個頂頂老實的傢伙，把你臉上每一點細微的神氣、眼裡藏不住的思緒，都清清楚楚地照了出來，半點也做不得假。你此刻是安逸還是煩憂，日子過得舒展還是憋屈，都明明白白寫在裡頭，任誰都能瞧出幾分。有些個名人大家，過去只在書頁里、傳說中聽聞，形象被眾人的想象描摹得無比高大、無比超然。偏偏近來也迷上了對著這方寸屏幕說話，將自己的真容袒露在眾人眼前。這一露，可就糟了。原本想象里那雲端上的人物，忽然就落在了泥土地上，言語間帶出了市井氣，笑容里摻著些醃臢氣，與先前眾人心裡那尊貴、清雅的模樣，竟是半點也對不上。觀者心裡那份仰慕，便如退潮般嘩啦啦散去，再難提起興致。這情形，說來真是有些可惜的。記得早年間在書法圈子的網絡罈子上，就聽人說起過一樁事。有位先生，在論壇里揮灑筆墨，評點古今，字字珠璣，筆鋒如劍，儼然是一派宗師風範，引得無數後學景仰。後來有熱心人攢了個局，邀他線下與眾位同道一聚，喝茶談藝。待到真人露面，言談舉止，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與網上那飄逸出塵的做派判若兩人。席間諸人面面相覷，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由此想來，人活在世上，有時留幾分神秘，留些念想給旁人，反倒是一樁好事。與其輕易地把自家面目全然攤開在日頭底下，不如讓那份想象存著，讓那份朦朧的好感留著，於己於人，或許都更相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