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访书福州路

▌张颖杰

民国时期出版的《上海市行号路图录》中的福州路地图

前些日子，上海的朋友告诉我，福州路上的上海古籍书店重新开业了，并强调说，那里有“真正”的古籍。其实，每次从北京到上海，只要稍有时间，福州路是必选项，而且首选就是上海古籍书店。去年也曾去过，那时的古籍书店正被施工材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吃了闭门羹。既然它重新开张迎客了，又正好在沪，当然是“别无选择”地奔将了过去。

福州路东西走向，和老牌商业街南京路相去不远，向东径直下去，就能到黄浦江边，即最有人气的“外滩”。福州路旧时俗称“四马路”，四通八达的地段，自是各色商贾云集。十九世纪末，书局、书店、报馆等开始汇集于此，独成“书店风景”。据说前后在福州路开业的书店曾逾百家，闻名者如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申报馆、世界书局、开明书店、生活书店、中国图书杂志公司等。

彼时，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的“四部丛刊”、“古今图书集成”等大部头丛书畅销全国，其出版界的地位，自不言说，单是清末民初发行的各类原创小说、翻译小说等，很多皆可追溯到福州路。这类小说，据阿英的《晚清小说史》、樽本照雄的《增补清末民初小说目录》等专著统计，仅就数量而言，堪称可观，是中国古代小说最高产的时期。而且，在西学东渐的背景下，这个时期的小说，题材、内容、印刷、装帧等皆具备很明显的时代特征。之前，我对清末民初小说鲜有关注，后来才了解到，晚清小说在中国古代小说研究领域绝非冷门，颇有可为，而自己也歪打正着地寻到了如《张保仔》、南武野蛮的《新石头记》等几种该时期较少见的小说。对晚清小说的认知和观念，渐渐打开了些，近些年，也有意去收集。在这些小说的版权页上，很多都赫然印着“上海某某马路”——待日后，给自己找个乐子，可依着那些地址，在地图上一一标注下，福州路应该就是最密密麻麻的一段。

旧时福州路书店林立的盛景，只能从老照片中重温了。好在，新福州路，仍是个书店、图书馆集中的地方。这十几年，我几乎每年都来几次福州路，算是不远不近地看着这条街和书店的岁月变迁。这次过来，就花上了半天工夫，把福州路上“旧貌换新颜”的书店一一逛逛。

无论位置，还是规模，上海书城都是福州路上众书店中的老大哥。近年改造后新开业的上海书城是座文化综合体，除了书籍，还包括餐饮、培训、展览等。步入书店，其新的样貌，总感觉是在走“最美书店”的路数，如顶天立地的“高颜值”书架、多样的装饰风格，内容是很丰富的，视觉效果也是有的，只是游走其中，还有些不适那圈圈绕绕的各层布局，如果单纯去找本书，可能容易迷失方向。书城高层有家旧书店，基本都是当代、现代的二手书，虽然价格小贵，但书的品相普遍不错。

相比改造前，现在的上海古籍书店则兼具“颜值”和品质。各层的图书分类清晰，无论新书、二手书的选品，大多对我的胃口。满眼的书，悠悠缓缓的背景古乐，让人不由得放慢脚步，身心愉悦。陈列出来的老书，确是更多了，其中，颇有些古籍线装书，有看到两种清代木刻板的《红楼梦》续书。博古斋在书店一侧单有专属空间，每次限流二人进入，我到的时候，里面正有参观者，谈论着古籍投资等。我也想过，古籍倒是不乏为一种合适的投资品，其稀缺性、不可再生、历史价值、文化价值、递藏等特点，是很多所谓的投资品类不具备的。只不过，对我来说，我珍爱的是古籍本身，那些价格的沉浮，反而是个务虚的符号。得以进入后，只见四壁的线装书按照“经史子集”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以清代中后期版本为主，很多还是石印本、铅印本，尚看到几种抄本，可惜没看到古代通俗小说。稍有遗憾的是，装修前的上海古籍书店，其一层原有一间对外营业的“上海旧书店”，里面有不少民国时期的老书，现在“旧书店”没有了。原来在古籍书店顶层还有博古斋拍卖，据说已经搬到朵云轩艺术中心了。

福州路上的外文书店是栋西洋古典风格的红砖建筑，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世界书局建造的。沿着扶手斑驳的楼梯，逐层浏览着各国出版的精美书籍、货品，很匹配我心目中上海的味道：几分洋气，几分传统，既优雅，又务实。正逢二层有个上海书业“最美书海报”的小型展览，“最美书店”、“最美图书”、“最美图书海报”，看来，“书”天然就是可以承载“美”的。

艺术书坊则是家综合性书店，一层主要经营艺术类为主的新印各类书籍，颇多书法字帖；二层主要经营古玩、艺术品等，其中“九华堂”、“艺苑真赏社”皆是始于清末的老字号。回忆起去年来福州路，彼时上海古籍书店正停业，他们的一部分二手书，就转移到了艺术书坊二层售卖，因这两家书店的背后，都是上海图书有限公司。

逛完书店，已经下午六点，福州路这一片，也是各地美食云集的地方，其中，上海本帮的吃食中，我独爱“白斩鸡”这一口，这次下午又是一个人，于是到上海书城对面的一家“振鼎鸡”连锁店，点一份白斩鸡腿、一碗鸡血汤，细吃慢嚼着，为半日访书，画上了身心“满足”的一笔。

以前到上海逛旧书，除了福州路，还可以去文庙的周末书市、“上海旧书店”、“复旦旧书店”这些地方，尤其是文庙周末书市那种露天扎堆淘书的气氛，很令人怀念。晚上无事，去了趟徐家汇藏书楼，它是目前上海现存的最早的近代图书馆，中外文献的藏书，富甲一方，无奈，又是赶上重新修复，只能一睹暮色中的施工外观了。

再说回到福州路，爱书人总说，书是有灵性的，那书也需要聚气。想当年，福州路汇集了全国主要的书店、书局和报社于一隅，辐射全国，这是何其大的书籍之“气场”与能量，随着上海古籍书店、上海书城等书店的重新归位，希望这条与书结缘的街道，能不断“养气”、“聚气”，再造书店街之勃勃“生气”与书之盛景，迎接每一位爱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