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之情缘
发布时间:2025-07-14 18:00 浏览量:28
“我要看报”——微信朋友圈里一位同仁的微信名。而陡然激活我温厚绵长报纸情结的,正是这看似平常的四个字——让我陷入沉思,沉浸在回忆中,久久难以释怀。
一份份,一张张,一版版,一帧帧,或黑白素淡,或五彩斑斓;安静的,柔软的,纤弱的……我突然觉得,它们像是从时光隧道飘来的一片片云,烟雨空蒙之中,仿佛勾连了古今,贯穿了中外,接通了天地,融汇了时空。置身于其中,若以想象与感觉超越现实,凿开当下与未知,充盈精神和心灵,也算是一种丰富、宏阔、辽远的幸福吧!
报纸在我生命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承载并丰富了我的精神史与心灵史。20世纪70年代初,我退伍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广播站播音主持兼编辑,这个岗位让我有幸接触单位订阅的十余种报纸。每天报纸一到,我便抢先翻看,对合自己“口味”的文章顺手做上记号,到月底整理报夹时,将其剪下分门别类地粘贴在旧厚杂志上。书报时代因墨香与纸香的萦绕,长久存在于一代代读者的脑海中。
那日傍晚下班,途经县邮局大门口,一侧临路房里破窗而出的灯光格外明亮。踮脚望去,见同为退役军人的邮递员汪师傅正在分拣邮件,我便拐了进去。一张长条桌上码满了五花八门的报纸,数量之多如恒河沙数,品类之繁似春日百花——简直是报纸的王国!此刻,喜出望外、眼花缭乱的我,真有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两个小时后,直到汪师傅收工,我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吃晚饭,手上和衣袖上的油墨味,伴着饭碗里的菜肴气息滑入肺腑,也散向人生四处。此后,我们达成默契:他坐操作台前,我蹲墙旮旯里,互不越界。就这样,我在下班途中的这个“妙处”免费看报数年,直至调离此地。
读着那个年代的新闻文字,我开始写出自己真诚却幼稚的“豆腐块”,懵懂而喜悦地爱上了阅读与写作。报纸既是我写作的引路人,也是我文学萌芽的处女地,更是那个缺乏系统教育的年代里,让我逐日增进知识、研习新闻文体的教科书,为我的先天不足补充了必要的营养。这无疑拓宽了我的人生视野,激活了我矢志不渝的文学心灵。
机缘巧合,20世纪90年代初,我调到市里做了一名报纸编辑,日日与文字纠缠。案头上堆满了盈尺高的稿子,每当收到各行各业通讯员的来稿,我总会欣喜不已;看到他们的作品经我“润色”后登在报纸上,便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与幸福感。我深感幸运,在漫长岁月里充当了一名“文字裁缝”。就像新疆作家刘亮程从县城到乌鲁木齐的一家日报做临时编辑后,视报纸如一块耕种多年的土地,依旧打埂子、种粮食、打药除草,春种秋收,四季轮回,乐此不疲。我陡然想到出版界先辈罗竹风先生在《杂家》一文中的论述:“得天下之妙文而先欣赏之,在诸多文稿编辑出版过程中,既开阔眼界,又增长见识,更能发掘宝藏、培育人才,有利于人类文化和中华文明的积累与传播,那自然是编辑同志的一大乐事了。”
作为“舆论阵地”的一部分,报刊皆是以内容为王的行业,都有鲜明的价值观与基于社会公信力的独特精神追求,能够“所议者小,所及者大;所触者近,所见者远;所指者显,所虑者深”。遥想1998年10月12日,某公司因非法集资引发堵塞城市交通事件。时任社长杨亨荣先生紧急安排我这个要闻部主任,第一时间“抢”出一篇“直面现实、明辨是非、激浊扬清”的署名文章。经缜密构思,我从《韩非子》“安危在是非,不在于强弱;存亡在虚实,不在于众寡”的古训引申开来,在理性叙事、说理、释法中,让公众明白: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的社会角色无论怎样变化,“公民”这个基本角色不变——一个拥有良好公民意识的民族,必定是充满希望的民族。次日,这篇题为《要有公民意识》的1700余字文章在头版偏头条醒目位置刊登,旋即获得好评。有事件参与者打来电话说“润物无声三春雨”,表示要做一个求是去非、扬善抑恶、向美背丑的好公民。读者的点滴评点,于我皆是莫大的鼓励,铭感五内。
从读者、业余通讯员到专职编辑的从业历程中,我谨记着近现代著名新闻人严独鹤提出的“报人的本分是清、慎、勤”的“三字诀”,也牢牢记住了老报人孙伏园先生“作者堪称编者的衣食父母”的谆谆教诲。尤其难以忘怀的,是辖内一家公司的业余通讯员夏德彰。他因热爱而坚持为报纸投稿35年,初心不改。一个雪花纷飞的冬日,81岁高龄、身患鼻窦癌的夏德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双冻得绯红的手颤巍巍递来一篇钢笔手写的新闻稿。我刚伸手去接,他便瘫软在靠背椅上。我欲搀扶他去医院,他执意不肯,片刻后叫了出租车缓缓离去。在编发这篇来稿时,除了感佩,我心中更坚定了一个念头:善待作者与读者,本是良知使然。
长期的办报实践与写作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唯有自己动笔,才能感知作者甘苦,积累创作经验。工作之余,我在各级报刊刊发了百余篇言论,诸多选题、素材与灵感,皆得益于报纸的启迪。在过去二三十年收集的报纸中,不少是刊载我文章的剪报——它们早已成为我扎根这座城市的“证明”。如今虽已泛黄,却保存着过往年代的色彩与气味,岁月变迁的记忆总会温暖地泛起,幻化成我生命中的情感符号。每当人生迷惘时,这些经年积累的“财富”仿佛在告诉我:你何其幸运,一直在做这样一件事,且可能一生只做这一件事——这或许是一种宿命,于默然中静静诠释着什么。我依稀记得,1922年沈从文初到北京时,行囊里带着的“装备”,正是他发表文章的剪贴本,还不忘备上几沓方格稿纸!
正如《农民日报》社长、高级编辑何兰生所言:“一个新闻人的思想历程,由一件件作品串联而成,这些作品是他过往路上的一行标记,也是前行途中的一串鼓鸣。”《深圳特区报》曾辟《企业文化》版,那段时间我在此发表了一系列杂文随笔,俨然专栏作者。编辑们为此赠阅我一年的《深圳特区报》——这般奖掖,最是令我心仪。多年来,我家始终订阅着《读者》《文摘报》《文萃报》等综合性报刊。社会万象、世界风云、世间百态、文英武功,在白纸黑字中变幻流动,始于一页,便抵达世界,温润生命四季。更在取长补短、融会贯通中,培养思维能力,拓展创作视野,提升编辑技能。它们对我友善而温暖,胸怀壮阔如浩渺苍穹风云际会,纸墨芬芳似广袤原野繁花似锦。
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仍乐此不疲地读了剪,剪了贴,贴了又读——这看似笨法子,却与我几十年来对报纸根深蒂固的情结密不可分。我对报纸充满感激与感恩,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掰不开、揉不碎的血肉般的情愫。从结缘报纸到职业生涯结束,仅在我供职的报纸上,就撰写过近千篇各类稿件,累计刊发量达一两百个版。我恨自己无“力透纸背”的功力,但始终坚持不哗众取宠、不故弄玄虚——用心写,方心安。虽未“一篇读罢头飞雪”,却也“记得斑斑点点”。它们不仅厚植了我新闻生涯中关注现实、守正创新、为民代言的底色,也标注了我职业路径上的坚实基点。我恍然大悟:这或许就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开示吧!
偷得浮生半日闲,放身茅庐醉报中。已至垂暮,依旧对报纸心心念念——或许,只有经过世风无数次清洗的眼睛,才能真正“读”出报纸的质感与重量;或许,一个老报人骨子里嵌入的不解之缘,本就是自然的挚爱、习惯,乃至本能。套用欧阳修的诗句,便是“至哉天下乐,赋闲在报中”了。
趣若在,心若往;报之缘,情未了。
作者:蔡远福(作者系本刊特约撰稿人)
编辑:胡雅诗(见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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