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史:清代的内府鉴藏与刻帖
发布时间:2025-07-14 01:30 浏览量:39
尽管顺治一朝无暇顾及书画的收藏和整理,而且还用内府所藏书画赏赐大臣王公,但到康熙中期,随着清政权的稳固和康熙帝本人对汉族文化艺术的修养加深,满族统治者逐渐开始对艺术品和古董文物重视起来。
康熙帝玄烨已经很少拿内府收藏的古代书画作为赏赐之物,而代之以他本人的书法作品和刻石拓片。相反,倒是一些大臣为了表示对朝廷的敬畏和忠诚,经常把自己搜集到的书画藏品进献给皇帝,借以邀宠和获取重用。
如康熙二十三年(1684)玄烨来到曲阜,赐孔庙大成殿“万世师表”四大字,当时的衍圣公孔毓圻随即将所藏王義之《黄庭经》等书画进贡内廷。孔是大收藏家冯铨的外甥,他的收藏,包括《黄庭经》在内都是从冯氏得来的。再如玄烨的宠臣高士奇,在其《江村书画目》中也列有“进”字一类作品,就是用来献纳给皇帝的。
但玄烨本人的鉴赏能力并不太高明,身边也缺优秀的鉴赏人才,以致臣下进献给他的书画真赝相参,鱼龙杂混。即使是在他喜爱并搜集的董其昌作品中也是如此。
康熙四十四年(1705),玄烨命孙岳颁、王原祁等编纂《佩文斋书画谱》一书,全书共一百卷,引用书目近二千种,分类编排,对历代书画编著进行了系统的整理,但对内府的藏品,并没有进行整理和编目,也许当时的藏品还不够丰富,或者玄烨本人的兴趣不在于此。
乾隆像
清代内府收藏的大量充实,是在乾隆时期完成的(可见,乾隆还是有极大艺术贡献的)。
乾隆帝弘历自幼受到良好的汉文化教育,对诗文书画都有浓厚的兴趣和相当的基础。他擅长书法,尤其喜欢元代书家赵孟頫的风格,在其影响下,赵字在当时一度风行,对清代中期的书风,特别是科举考试和朝臣奏折使用的“馆阁体”书法的形成起了巨大的作用。弘历对收藏古代书画有着极大的兴趣,身边的大臣为了迎合他的爱好以达到邀宠的目的,不断为他搜集罗致。而弘历也不时指名献纳,甚至通过查抄没收的方法,巧取豪夺。因此,其在位的六十年中,几乎所有重要的私人收藏都通过不同的途径归入内府。
清代早期大收藏象冯铨、孙承泽、梁清标、宋荦等人的收藏最先进入宫廷。狡猾精明的高士奇在其死后历藏家产被抄没,其书画收藏也为弘历所有。最著名的一批是安岐的品,安岐死后,家道衰落,其子孙遂将所藏书画出售,其中精品经沈德潜之手全部进入了内府,为清代宫廷收藏奠定了最后基础。自安岐以后,存世的晋唐以来名迹,已被弘历搜罗殆尽,民间再也没有出现像梁清标和安岐那样藏品既精且多的鉴藏家。
《神龙兰亭》卷首弘历题诗
弘历不仅热衷于搜罗和占有书画名迹,同时也对内府的收藏进行了彻底的整理和编目,其成果便是《秘殿珠林》和《石渠宝笈》各三编。
乾隆八年(1743)十二月,弘历命张照、梁诗正(1679—1763)、励宗万(1705—1759)、张若霭等人将清宫内府收藏的有关佛、道宗教内容的绘画和写经卷册分别著录登记,至第二年五月完成,编成《秘殿珠林》二十四卷。《石渠宝笈》四十四卷的编辑从乾隆九年(1744)二月至十年(1745)十月完成,参加纂修者除上述四人外,还有庄有恭、陈邦彦、董邦达(1699—1769)等人。这次鉴定整理将内府所藏书画逐件登记,分别等次,加盖乾隆鉴藏印记,注明收藏宫殿,使清朝的内府收藏开始有了较为系统完备的编目资料。
此后,随着民间收藏家的藏品陆续进入内府,在乾隆五十六年(1791)正月至五十八年(1793)五月,由王杰、董诰(1740—1818)、彭元瑞、阮元等人又进行了第二次整理鉴定,编成《秘殿珠林》《石渠宝笈)续编。自乾隆五十八年二月至嘉庆二十一年(1816)六月,由英和、吴其彦、胡敬等人编成《秘殿珠林)《石渠宝笈》两书的三编。至此,清代内府收藏的书画作品基本被清理和鉴定完毕。此外,参加了后两次整理鉴定与纂修著录的阮元和胡敬分别撰有《石渠随笔》和《西清劄记》两书,对清宫中收藏的书画和整理鉴定情况也分别作了记载。
乾隆以后,清代内府的收藏虽间有新的入藏补充,但除了嘉庆四年(1799)籍没毕沅家产时曾得到一批宋元名迹外,再也没有大的收获。民间收藏家则因流传的古代名迹大部分归人内府而失去收藏来源,除了乾隆后期的毕沅、道光年间(1821—1850)的吴荣光等少数人的收藏尚具有规模外,大多数只是小有收藏,而且分散,已无法同清代前期的梁清标、高士奇、安岐等人相提并论。在这种情况下,清代中期以后,私人鉴藏的目标也发生了转移,随着金石学及碑学的兴盛,收藏金石碑刻拓本渐成风气,碑刻拓本遂成为清代后期私人收藏的主要内容。
与收藏鉴赏活动紧密相关的另一个现象是刻帖的大量出现。汇集书法作品摹刻成丛帖的做法,起源于北宋,盛行于明代(明代刻帖详情,可见前文)。清代承袭明代风气,刻帖数量之多,收录范围之广,都超过了以前任何时代,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
清代中期以前,私人收藏活动十分发达,刻帖也相应繁荣,重要的鉴藏家大多有刻帖之举,数量规模都超过了明代,著名的有孙承泽《知止阁帖》、冯铨《快雪堂法书》、梁清标《秋碧堂法书》、卞永誉《式古堂法书》。这些刻帖的选辑摹刻者皆为著名鉴藏家,故作品可靠,刻工精湛。
其中冯铨的《快雪堂法书》五卷,首列王義之《快雪时晴帖》,其他皆为晋唐宋元名家法书,作品质量和勾摹镌刻俱称精善,被誉为有清一代最佳刻帖。梁清标的《秋碧堂法书》则刻有陆机《平復帖》、王羲之《上虞帖》、杜牧《张好好诗》及唐宋名家书迹多种,均出自梁氏自藏,亦称善刻。其他如安岐虽没有汇刻丛帖,但曾将所藏孙过庭《书谱》墨迹勾勒上石,形神俱得,世称仅下真迹一等,为《书谱》刻本中最负盛名者。
乾隆至道光时期,是清代帖学书法的高峰期,刻帖活动也在同时达到高潮。乾隆十二年(1747)十二月弘历下令从《石渠宝笈》著录的魏晋以来历代名迹中甄选出部分珍品,命梁诗正、汪由敦(1692—1758)、蒋溥等负责摹勒上石,至乾隆十八年(1753),刻成《御刻三希堂石渠宝笈法帖》三十二卷。同时在北海白塔西侧筑“阅古楼”嵌置该帖全部原石。《三希堂法帖》共收人自魏晋至明代135位书家的340件作品及二百多种题跋。规模之大,收罗之广,镌刻之精,均为其他朝代所未有。
《三希堂法帖》卷首
乾隆二十年(1755),弘历又命蒋溥、汪由敦、嵇璜等人选出《三希堂法帖》遗漏的唐宋元书法作品38件,刻成《墨妙轩法帖》四卷,作为《三希堂法帖》的续帖。因后者原石已毁,拓本流传较少。除上述两种外,弘历在位期间,还刻有收录三种唐摹《兰亭序》与各家书兰亭诗的《兰亭八柱帖》八卷及专收弘历本人书法的《敬胜斋帖》四十卷等多种刻帖。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受乾隆帝的带动,刻帖之风迅速在民间蔓延。
从乾嘉开始,士大夫中间鉴赏收藏书画及汇刻古今法书的情形随处可见,于是产生出数量众多的丛帖流行于世。这些刻帖或取自私家收藏,或出于辗转翻刻,由于选辑者和摹刻者的眼光和技术各有高下,故而所刻丛帖的质量和水平也优劣不一。大抵收藏较多、鉴赏较精者,所辑刻的法帖也较有价值。
如弘历之子成亲王永瑆,本人擅长书法,又通过赏赐得到许多古代名迹,其所刻《诒晋斋法帖》四卷中,就有许多晋唐书迹。其他如孔继涑的《玉虹鉴真帖》、毕沅的《经训堂法书》、吴荣光的《筠清馆法帖》、陆心源的《穰梨馆历代名人法书》及清末民初裴景福的《壮陶阁帖》等,都是因为选辑者具有较高的收藏水平和鉴赏修养而受到艺林推重。
相比之下,其他很多刻帖则因为民间已经不容易收集到好的底本和古代珍品,汇集历代名人法书的刻帖多为间接翻刻,故数量虽然多,但价值和影响已经不大了。
专门收录一人之作的刻帖在清代成为丛帖的重要部分。承明末余风,清初的著名书家也都有汇集个人的刻帖,其中以汇集王铎作品的《琅华馆帖》和汇集傅山作品的《段帖》较出色。因其家人或学生出资发起,刻时书家本人仍在世,作品选择比较精当,兼之镌刻者皆为当时名手,故能保存和反映原作的精神气韵。
康熙年间,玄烨不仅将自己的书法汇刻成《渊鉴斋帖》十卷,还敕令将沈荃的书法刻成《落纸雲烟帖》四卷。雍正帝胤禛仿效其父,除刻有《御书法帖》四卷外,并于雍正十一年(1733)下旨为陈奕禧刻《梦墨楼帖》十卷。到乾嘉时,“奉旨摹勒”的刻帖更多,除了弘历本人的《敬胜斋帖》及其父胤禛的《四宜堂法帖》《朗吟阁法帖》外,成亲王永瑆、大学士刘墉也都曾获此殊荣。
民间所刻则更为普遍,书法家姜宸英、王澍、张照、梁同书、王文治、铁保、钱泳、邓石如、包世臣等都有家刻或他人代刻的集帖传世。尤其到了清代后期,官僚士大夫常常选择自己喜欢的古今书家,多方搜罗其作品,集为法帖。其中一些既擅长书法同时又具有鉴赏能力的书家学者所汇辑的刻帖,往往以取舍精当、独具慧眼而体现出其艺术价值。
这类刻帖到清代后期数量明显增多,如姚学经选辑的《晚香堂帖》(苏轼书)、刘菲选辑的《尊颉堂帖》(傅山书)、张穆、何绍基重刻的《忠义堂帖》(颜真卿书)及杨守敬为杨寿昌选辑的《景苏园帖》(苏轼书)等,都是比较有代表性的。至于其他好此道者则情况多有不同,一般都是选择乡里先贤、家族显宦或时誉推崇的古今书家作品,其目的或是出于显示风雅,或是为了光耀门庭,而刻帖一道亦因此种类繁杂,名目众多,堪称洋洋大观。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民国初期。
随着摹刻法帖行为的普遍化,清代的镌刻技术也获得较大发展,刻手众多,涌现出一批技艺精湛、名重一时的刻帖高手。清朝在内务府设有一个专门的机构——御书处,负责皇帝御书和大臣奉敕所作书法的镌刻及刷拓事项。到乾隆末为止,这个机构已摹刻碑帖、御书达七十多种吧。御书处除备有专门的刻手外,遇到大型工程如《三希堂法帖》这样的巨制,还需要到社会上招募技术较高的工匠。由于御书处的任务大都是“奉旨摹勒”,为皇家服务,因此刻工们十分小心认真,所刻法帖严谨精细,一丝不苟,基本上忠实地反映出了原作的风貌和特点。
在民间,为适应大量的需求,镌刻行业也十分兴旺,一些名刻手争相为士大夫所延聘。而这一行业的工匠性质,也决定了其世代传袭和某些地区比较发达的特点。
《快雪堂法书》帖尾刘光旸题名
清初的刻帖高手一般都来自安徽一带,以明末清初宣城地区的刘光旸(雨若)最为著名。他镌刻的法帖有冯铨的《快雪堂法书》、王铎的《琅华馆帖》、卞永誉的《式古堂法书》等清初名帖。
来自同一地区的还有镌刻《李书楼正字帖》的刘光信、镌刻《来益堂帖》的李万纪、镌刻《古宝贤堂法书》的朱声远等人。其中刘光旸、刘光信可能同出一族。来自旌德的则有镌刻《职思堂法帖》的刘御李、镌刻《敬一堂法帖》的汤典贻等。其他如关中张翱(刻有王铎的《琅华馆帖》《拟山园帖》)、真定韩崇孟(刻有《存介堂集帖》)、南京刘文焕(刻有《萤照堂明代法书》)等也都颇负时誉。
清代中期以刻帖擅名者,有宣城人汤铭(刻有《平远山房帖》《寄畅园法帖》等)、南京人冯瑜(刻有《清款阁藏帖》《明人国朝尺牍》《青霞馆梁帖》《频罗庵法书》等)、尤永福(刻有《秋碧堂法书》)、苏州人袁治(刻有《治晋斋法帖》《南韵斋帖》)等。其中冯瑜所镌刻帖很多,而且他与著名书家梁同书关系很好,不仅梁氏选辑的《明人国朝尺牍》请他奏刀,两部专收梁氏书作的刻帖也都出自其手。冯瑜擅刻难度很大的尺牍作品,除梁同书所辑外,另有两部《甬上明人尺牍》和《昭代名人尺牍》也都是由他镌刻的,其技艺之高,于此可见一斑。此外,袁治所刻的《诒晋斋法帖》和《南韵斋帖》则都是汇集爱新觉罗家族中人所书,想必袁氏也是很有名气的刻手,因而才被贵胃选中聘用的。
苏文作:钱泳画像
从清代中期开始,除工匠刻手外,一些著名的书法篆刻家也加入到刻帖行列中,其中以钱泳最为突出。钱泳身为书家,擅长隶书,同时精于碑刻,尤以镌刻丛帖见长。钱氏一生刻帖不下数十种,数量之多,超过许多专业刻工,在清代首屈一指。由于他擅长书法,下刀时对原作在用笔、结构等方面的理解和把握自然都强于普通刻手,因而许多重要收藏家和官宦在汇刻法帖时都请钱氏摹勒主刀。如毕沅的《经训堂法书》、永瑆的《诒晋斋摹古帖》、刘环之奉旨摹勒的《清爱堂石刻》、英和的《松雪斋法书》、铁保的《惟清斋帖》等比较出色的刻帖都是出自钱泳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