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忠海 47 难忘“七星关”

七星关是贵州“三大名关”之一①。河谷两岸， 峭壁如削；巍巍七峰，绵延挺拔；宛如北斗，得名七 星。相传三国蜀相诸葛亮南征过此祭七星，及七擒七 纵孟获故事而名扬四方。

①七星关与娄山关、胜景关一起被称为“黔中三大名关”。

此关是红二、六军团从毕节进入乌蒙山区的必经 之地。有两件事，让我终身难以忘怀。

夏曦牺牲在七星关

1936年3月2日，红二、六 军团在毕节向乌蒙山进发途中，夏曦在七星关为争取 席大明部与红军共同行动，在涉水过河拟做工作时， 不幸溺水牺牲。

在红军长征牺牲的高级将领中，恐怕 没有谁比夏曦资历更老，而且曾经担任的职务最高。 不过，也没有谁比夏曦更有争议，其功过是非几十年 争议不休。不过在长征史上，他还是被作为烈士记录在史册上。

夏曦牺牲有几个说法。

一是，夏曦过河之后突然 响起枪声，夏曦发现情况不好，马上返回徒步涉渡， 因心情紧张、身体疲惫，走至河中心时，被忽然一股 激流卷走而牺牲；

二是沿途村庄人为了警告来人鸣枪 示警，返回时，两名警卫员一人在后掩护，因夏曦不 会游泳，另一人背负他过河。至河中心时，背他的警 卫员失足跌倒，夏曦溺水身亡；

三是夏曦只身闯虎穴， 席手下因担心队伍被拉走下了毒手，响起的枪声可能 打中夏曦。

据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撰的《红军长征 史》所载，席大明并非土匪。他虽然没有跟随红军长 征，但仍留在贵州与国民党军队打了半年多游击，本 人也被捕牺牲。他谋害红军领导人也不大可能。

我个人倾向第二种说法。当时，夏曦任六军团政 治部主任，由于我团从瓢儿井撤退时离六军团近，在 乌蒙山回旋中，就一直随六军团行动，并改作后卫。 夏曦出事后，红六军团长肖克曾派人前去搜索，在下 游河滩上找到了夏曦和警卫员遗体，并未发现枪伤。

次日凌晨，敌人枪炮声逼近，并占领了七星关石 桥。我十五团奉肖克之命，去七星桥阻击敌人。敌人 想逃命时，我带一个营赶到前面阻击。我有马，跑得 快，单枪匹马赶到逃敌前面开火。正当子弹快要打完 之时，部队相继赶来，我们一鼓作气消灭了逃敌，全歼敌人一个团。

我团攻下七星桥，为大部队入关，打 开了通道。与此同时，王震、肖克在隆隆枪炮声中， 于七星关石桥边一个山坡上，为夏曦举行了追悼会， 并安葬在河边山坡上。

这就是我经历的全过程。

其实，七星关河水最深不过齐胸，但河面比较宽， 水流湍急。此关是古今兵家必争之地，早年也曾有渡 口并建有陋桥，只因多次战乱，那桥建了毁、毁了又 建。至我们当年入关时，已经没有什么桥了。

那么, 我们攻下的七星桥又是什么桥呢?这桥说它是桥就是 桥，说它不是桥也不是桥。

原来，那座多次被毁的真 正七星桥下面，还有一座桥，仅仅略高于河面，河水 一涨就会被淹没，夏曦就是淹死在这座桥下。

当警卫 员背着他小心翼翼走在桥上至河中心时， 一个浪涌冲 来脚下一滑，他们便落入急流中……

这座古桥见证了七星雄关的患难史，也见证了夏曦的牺牲。

当然，不论传说如何， 一个基本事实可以肯定。 夏曦为了扩大红军队伍，明知个人有危险，仍然去说 服地方武装以致遇难，他是为革命事业而牺牲的。

夏曦牺牲那一年35岁。

对夏曦的评价，在湘鄂西 与他共事时间较长的贺龙和肖克有两种讲法。

贺龙说：“夏曦是两头小，中间大。”

肖克说：“夏曦是两头好，中间错。”

两个评价综合起来是客观的。

夏曦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是湖南党组织的最早成员。他不仅是毛泽 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校友，而且是新民学会 的会友。

1922年1月，夏曦出席莫斯科召开的远东各 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聆听了列宁教诲。在大革 命高潮中，他名满三湘，写得一手好文章，党内威信 很高，被推崇为“极能做事”,并参加了“八一”南昌 起义。中共五大、六大，他当选为中央委员，并先后 担任过湖南、浙江、江苏三个省的省委书记。

这段经历是夏曦“两头好”的一头。

另一头就是 犯了错误后的夏曦降级出任红六军团政治部主任。

这 一时期，夏曦在根据地政权建设、扩大红军队伍等方 面，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1935年11月间，红二、 六军团开始长征，许多文件布告都出自夏曦手笔，如 《抗日反蒋六言韵文布告》,读起来朗朗上口，便于传 诵。这是他“两头好”的另一头。

那么中间“错”或 “大”的这一段，自然是在洪湖和湘鄂西搞肃反扩大 化、几乎葬送红三军的这一段了。

夏曦牺牲于长征途中，身后仍有不少指责之词。 应该说夏曦所犯错误是有复杂国际、国内原因的。当 年受“左”倾错误影响，残酷危险环境又要求内部高 度一致和纯洁，加上夏曦本人多疑，使湘鄂西的肃反 铸成弥天大错。越S越疑，越疑越S，最后甚至他四 个警卫员中的三个也未能幸免。这是夏曦本人的悲剧，也是当时各根据地几乎都未能避免的悲剧。只不过这 个悲剧被夏曦演绎的最为悲惨。

由于我本身受过“极左”路线影响，两次差点被 S，因此对夏曦之牺牲比较关注。

我个人感觉是，自 红二、六军团从湘鄂黔川根据地突围、战略转移以来， 夏曦本人的确沉寂下来，他似乎已经反省到他的错误， 感觉到他本人给红三军困境形成所应承担的责任。

最明显标志是他对“枫香溪”决议所采取的默认。“枫香 溪”会议实现了创建黔东革命根据地的决策，也结束 了夏曦独断专横的历史，是红三军从挫折走向胜利的 转折点。

不可想象，当红三军准备重新配备部分团政委和连指导员、恢复解散一年多的党团组织时，竟然 没有了担任政委和指导员等人选，这些干部基本叫夏 曦S光了；更不可想象的是，那些被“清除”出党的 红军被告知重新登记入党或被指派为干部时，竟予以 断然拒绝，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是否夏曦也被这种危 机所震惊，抑或由一种感触而生出愧疚。

史实是，当 红三军指挥员们痛心疾首，决定夏曦的绝对权力不复 存在时，夏并没有过激言论和表情，倒显得平静异常。 这种姿态一直保持到他两年后至死亡。

在七星关摩崖驿道旁，毕节人民于新中国成立后 修建了一座“夏曦同志纪念碑”,这是对夏曦革命一生 的最好纪念了。

关政委咏诗“七星关”

七星关位于滇黔川边要 地，南来北往的兵家、商贾之人在这里停留，留下了 五花八门的习俗和祭祀。

当年七星关城门洞里有：过 街楼、川主庙、城隍庙，及诸葛亮的武侯祠等。武侯 祠内五虎上将塑像栩栩如生。过街楼下窄街，全由平 整石头铺成。这条古道，串起了古今七星关层层叠叠 往事与典故。

当时关坡古驿道行走马帮很多，直到新 中国成立后很长一段时间，还是运粮食、盐巴的主要 干线，上百匹马过路是经常事情。

笔陡的关坡古驿道 及石阶，因天长日久、人行马走，摩擦得十分光滑； 每逢下雨，常有马驮子滑翻下来；有些地方，已被马 掌踏出很深脚印，夜晚，嘚!嘚!嘚!脆脆马蹄声， 比什么都响亮；马掌用力，常常在石板路面淬出火星。 对此，那里百姓早已熟视无睹。而我们除了新奇之外， 也未过多注意。

但是，我们的关向应政委，却把这些 细节用诗的形式——《征途》记录了下来：

月色在征尘中暗淡，

马蹄下迸裂着火星。

越河溪水，

被踏碎的月影闪着银光。

电火送着马蹄，

消失在希微的灯光中。

非常形象地描述了红军当年夜行七星关的情景。 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场面，绝写不出这样真实精彩 的诗句。《征途》虽然篇幅短小，但内涵丰富，用细节 绘出别具一格战争画面，因而显得更为出色，成为关 向应一生留下来最有影响的诗句之一。

当年在军报刊 登引起了反响，尤其原红二、六军团的人，对其内涵 更是熟悉和理解。新中国成立后，每当提起关政委， 我都会想起那首诗，并常常咏读，以怀念那个时代牺 牲的无数战友。

“盘县”埋伏战

红二、六军团在宣威狠狠教训了滇军之后，立刻 挥师南下。行军至盘县附近时，我红五师3月29日接 到命令，军部准备在盘县召开军事会议，开会期间， 五天之内不允许敌人靠近盘县。这命令有那么一丝神 秘色彩。过去开会，团营干部都能提前知道点儿内容， 而这次开会，一点消息也不晓得。我们猜测，是不是 与今后的行动有关。

盘县位于贵州西部，全境沿乌蒙山走势，西北高， 东南部较低。境内层峦叠嶂，山高谷深。农民耕地面 积，多分布、点缀在海拔1000—1900米之间山坡上。 给人感觉这里似乎没有路，所谓的路都盘旋于悬崖断 壁之上，盘过一山又一山，真是符合了“盘县”这一 称谓。

当时，我们红五师距离盘县有200里外，在进入 盘县的必经之路上，我们选择一个地方等了敌人三天。 第四天，就在我们准备开拔靠向盘县时，敌情出现了。

追击我们的湘军嫡系李觉纵队,组建一个战斗力很 强的别动队。该别动队相当一个团兵力，正向我们开 来。师领导知道这一情况后，认为这是消灭跟踪独敌 的最好机会，决定打一场埋伏战，任务交给了我十五 团和十三团。

接到任务后，我们布置“口袋”,等待敌人来钻。 不久，敌人果然进入埋伏圈，被我们发起冲锋，一鼓 作气而全歼。

在盘山道上打埋伏，敌人不好逃跑，前 后一堵，敌人就乖乖的了，因为敌人不至于傻到去跳 悬崖。结果，敌团长被打死，副团长被俘虏，我们打 了一场漂亮的埋伏战。

但是，就在我们返回阵地途中， 敌人援兵到了，隔着山对面，用大炮追着轰我们。炮 弹在我们后面一路开花。当我带着战士们快要跑到阵 地时，一颗炮弹追了过来，有人猛地把我推到田坎沟 里，炮弹轰一声炸开了，正落在我刚才立足地方，而 通讯员还未来得及跳到沟里，就被炮弹炸死了。

仅仅 几天工夫，与我日夜相守、打打闹闹的两名通讯员， 一个死在宣威战场， 一个死在这里。他们先后牺牲， 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我心中是非常悲痛的。在红 军里，这种舍身为人的事情，几乎天天发生。这是红 军与国民党军的最大不同。

得知增援敌人有一个团，师长命令我十五团跑步 前进，阻止这股敌人前进。

敌人隔山看似就在眼前，其实离执行任务地点还有二十多里山路。我命令一营 轻装跑步前进，坚决守住阵地，不让敌人越过这一通 道。

后来，敌人越打越多，不是一个团，而是一个旅。 一营打得很顽强，没让敌人前进一步，保证红五师各 团协力，全歼了敌人这个旅。

这一仗，把敌人的乌龟 头打得缩了回去，使“盘县会议”得以顺利正常召开。 贺龙后来表扬我红五师：“此战功不可没”。

俩伙夫智擒敌军一个排

在这场战斗中，发生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俩伙夫智擒敌军 一个排。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傍晚，一老一少俩伙夫抄小 路给坚守在前沿阵地的战士送饭。他们之间闹了点儿 小矛盾，老伙夫是班长，边走边唠叨小伙夫毛手毛脚 不利索。小的不愿听，慢慢地就落在了后头。两人正 一 前 一 后走着，突然迎面山岔道，冒出了 一股敌人。

躲是来不及了，走在前面的老伙夫急中生智，迅速从腰间拔出一双缀有红色羊皮绒球的草鞋，大喊一 声“缴枪不杀!”

后面小伙夫一听有情况，马上来了精 神，随即掏出开饭用的哨子吹了起来，煞有其事喊道： “ 一排向左包抄!二排向右!三排正面进攻! ……向后 转! ……”

敌人如惊弓之鸟，只听清楚了“向后转”, 纷纷转过身去举起了双手……

老伙夫侧面守着，小伙 夫神气地上前缴枪。缴一支枪就“嗨!”一声；“嗨!” 一声，俘虏兵的头就吓得缩回一下。

老伙夫后来说， 这小伙夫要是长尾巴，都能翘上天去。“大敌”面前， 这一老一小不用安排，配合得天衣无缝、趣味横生。

原来，这是敌人的一个排，打了败仗正顺着这条 小路逃跑，没想到稀里糊涂被两个赤手空拳的伙夫缴 了械。敌排长说，红军真是了不起，连伙夫也这么勇 敢，就凭这个，我们也愿意参加红军。

敌排长话启发了我。

阻击李觉纵队这场战斗，抓 了很多俘虏，多数人是穷苦出身。动员他们参加红军， 扩大红军军源，对革命是有益处的。于是，我们便对 这些国民党俘虏兵展开了教育，从而使我团兵力， 一 下子增加了一百多人。

后来这个敌排长，成为了红军排长。途中他还把 这件事编成活报剧，自编自演，在红军中影响很大。 战士们哈哈大笑同时，感悟到了更多的内涵、意义。

朱德、张国焘提供五个渡河地点

1936年3月30日，“盘县会议”做出北上决定 后，军团首长曾电报请示红军总部：北渡金沙江如何 选择合适地点渡河?

朱德总司令、张国焘总政委致电 贺龙、任弼时等，建议二、六军团在渡河技术有把握 的旧历3月水涨前，设法渡金沙江，并提出五个渡江 地点供二、六军团选择。

朱德、张国焘提供的5个渡河地点，有4个为云 南境内金沙江的中游，位于云南中部昆明以北的滇川 交界处。

一条江隔开两个省，过江就是四川了。这金 沙江中游的渡河地点，都是中央红军去年走的路，北 上路线是直的，可少走弯路，而且渡船多，行军气候 也适宜。如果能在这里渡河，自然比较稳妥。

但是， 这几个渡口也是敌人防备最严密的地方；如果金沙江 中游过不去，只好选择第五个渡河地点，即云南西部 鹤庆、丽江一带，在云南境内金沙江的上游渡河。

在 此渡口过江北上，即使是暑天，亦应多备冬衣；如果 在金沙江上游也过不去，那么,红二、六军团就只好留在滇西与缅甸交界区域，在少数民族集聚的地方， 建立根据地或打游击了。

朱德、张国焘最后指示说：“二、六军团善于机动战，已将敌军陷入严困状态中。李觉部伤亡过半，早 图调回湖南；万耀煌部请整；郝梦龄部叫苦；樊嵩甫 纵队亦疲劳；似滇军还积极，但大部已落五、六天后， 趁此过金沙江亦有可能……请按实况决定，不可受拘 束”。

根据朱德和张国焘的电示精神，“盘县会议”确定 选择金沙江中游第三个渡江地点，走中央红军去年的 行军路线，即越过普渡河，到“元谋”渡金沙江。

决心已下，贺龙率二军团为右翼，肖克率六军团 为左翼，兵分两路，即刻向普渡河前进。

普渡河是金沙江右岸一个支流，有独特的地理位 置。该河发源于嵩明梁王山北麓，由北向南再向北， 流经安宁、富民、禄劝、东川等县区，在云南昆明以 北，绘了个 “U” 字形弯后，才汇入了金沙江。红二、 六军团行军路线由东往西，普渡河则为南北走向，正 好横在我们前面。这就是说，我军团若按第三个渡河 地点渡过金沙江，首先要过普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