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教学杂谈：宝玉的文采与诗才

导语：宝玉真的是“愚顽怕读文章”“古今不肖无双”吗？非也！其文采诗才，谁与比肩？

由于曹雪芹整体构思的需要，宝玉在小说中的诗作，多以绿叶衬红花的形式衬托姐妹们诗作的精妙和优异，他的不少诗或词，或殿后，或完不成，或他人代作等，多数遭到贬抑，宝玉从不争胜，也不以为意。

但凡是宝玉或主动创作或精心构思或借以讽喻的作品，都表现得不同凡响，且能集中反映了宝玉的思想、性格。

下面试以几例略作简析。

其一是《芙蓉女儿诔》。

芙蓉女儿，指晴雯；是宝玉心爱的丫鬟。其遭受妒忌和谗言，被折磨致死。《芙蓉女儿诔》是宝玉为其所作祭文，是宝玉呕心沥血之作，全面体现贾宝玉的诗才和文采。该祭文集诗、赋、散文等特征为一体，主体部分“天何如是之苍苍兮……君其来耶”部分，为诗歌形式的招魂辞。

诔文写得别开生面，文采飞扬，寓意深刻。感情之悲愤，有如韩愈《祭十二郎文》；文笔之瑰奇，不输屈原《离骚》《涉江》。诔文继承屈原比拟、象征的诗歌传统，借用了贾谊、鲧、嵇康、吕安等在政治斗争中遭祸的典故，寄寓了对恶势力的强烈憎恨和对黑暗现实的讽喻之意。这与贾宝玉一向厌恶仕途经济、嘲讽国贼禄鬼等天生的叛逆性一致。

其二是宝玉《访妙玉乞红梅》：

第五十回大观园诗社开展咏梅活动，李纨要求宝玉到栊翠庵折红梅，湘云要求宝玉以“访妙玉乞红梅”为题作诗。其诗为：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首联扣诗社罚“我”事。是说本来要喝酒的，现在酒还没有开始，句子还没有想好，就叫我到栊翠庵去采梅花了。颔联扣题中“乞”字，同时点出“梅”。意为我并不来求你观音大士瓶中的甘露，现在我到你槛外来请求摘你的梅花。颈联意为我会挑着红梅花回来，我去栊翠庵是为摘红梅花。尾联意为谁会可怜我跑来跑去呀？这么冷的天气呀，回到家的时候，我衣服上还有栊翠庵的青苔。

该诗前四句运用比喻，恰当地点明妙玉的身份。后四句用“红雪”“紫云”比喻红梅，十分生动形象；典故的化用，倍添诗意。在大观园起诗社后，宝玉该诗其实是写得最好的一首诗。扣红梅特征，点妙玉身份，十分自然；融情于景，寓情于事，做到了情、景、事三者完美结合。

小说写该诗是在湘云催促之下完成，其实宝玉早已成竹在胸。宝玉说：“我倒有了，才一看见那三首，又吓忘了，等我再想。”读者可以从中体悟。在宝玉心中，妙玉宛如仙女一般的存在，到栊翠庵访妙玉，宝玉十分乐意。读者不妨从第四十一回栊翠庵品茶情节中去感受宝玉见妙玉的欣喜。因此，这首诗是宝玉已经提前斟酌打了腹稿。小说只说大家见到颔联认为“有点意思了”，就中断了评论，其实这首诗应为咏梅诗之冠。末句意味深长说自己的心已留在了佛院，诗歌写宝玉对栊翠庵、对仙境、对妙玉仰慕，其实是委婉透露宝玉对出世生活的向往。

其三是歌行体《姽婳词》。

第七十八回，写贾政与众多幕友谈及有关林四娘带领众多美姬杀贼报王的故事，认为“最是千古佳谈，‘风流隽逸，忠义慷慨’”，要求宝玉等人“作一首《姽婳词》，以志其忠义”。

这次遵命之作，宝玉十分用心，他在贾环、贾兰等人交卷后，对众清客说：“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得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恳切。”

小说还通过众人之口，对宝玉的审题立意进行了肯定。“众人听了，都立身点头拍手道：‘我说他立意不同！每一题到手必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这便是老手妙法。就如裁衣一般，未下剪时，须度其身量。这题目名曰《姽婳词》，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长篇歌行方合体的。或拟白乐天《长恨歌》，或拟咏古词，半叙半咏，流利飘逸，始能尽妙。’”

宝玉的《姽婳词》分为四个层次。开头至“脂痕粉渍污鲛绡”为第一层次。写恒王既好习武又好女色，带领美女练习骑射。“明年流寇走山东”至“月冷黄沙鬼守尸”为第二层次，写流寇流窜山东，恒王发兵剿寇战死。“纷纷将士只保身”至“马践胭脂骨髓香”为第三层次，写林四娘激于义愤率众美女为恒王报仇而死难。“星驰时报入京师”至末尾为第四层次，讽刺朝廷文武大臣的无能，对林四娘的殉难表达叹惋之情。

该诗故事情节完整，人物形象鲜明，音韵和谐，朗朗上口。确系模仿唐代大诗人白居易《长恨歌》而作。首句“恒王好武兼好色”就与白诗首句“汉皇重色思倾国”极为相似；末句“歌成余意尚傍徨”与白诗末句“此恨绵绵无绝期”也是同以抒写感慨作结。

歌行体，往往有所寄托。宝玉该诗借林四娘事寓有深刻而辛辣的讽刺。“天子惊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等句，深刻地揭示了当朝统治者的昏庸腐朽和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这与第三十六回宝玉讽刺那些封建士大夫“文死谏，武死战”的“死名死节”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是讽刺怯懦昏庸，一是讽刺徒好虚名，都是“于国于家无望”。

晋代陆机在《文赋》中说“诗缘情而绮靡”，有生活、有情志，不愁没有好诗。宝玉的上述三篇作品，源于生活，发自肺腑，“精心镂刻”，故能引起共鸣，怡人性情，受到好评。

读了宝玉这三篇诗文，你还相信第三回“西江月”词中“愚顽怕读文章”“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等评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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