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读吧 | 《破冰醒世徐继畬》：一个睁眼看世界的先行者

《破冰醒世徐继畬》：一个睁眼看世界的先行者

□ 介子平

大概有二百年的时间，山西介休一地的文事起起伏伏，起因人而起，伏因人而伏。道光年间，徐继畬在籍丁父忧时受邀东湖龙村设堂讲学，此前其父徐润第则在北贾村授徒披卷，且病逝于侯家私塾。二人开坛时间虽短，先后收授弟子不过四十余人，春诵夏弦，秋学礼冬读书，其中考取进士者三，堪称奇谈，一时间山川为之英华，人文为之萃美。树茂发于根，之后爷传孙，父传子，代际有序。

徐继畬（1795—1873），山西省五台县东冶镇人。父徐润第，乾隆六十年（1795）进士，曾任内阁中书、储济仓监督、湖北施南府同知等职。六岁时，徐继畬即从母读书识字，“读书颖悟，工属文，年十八补诸生，食饩，旋登嘉庆癸酉乡荐”。道光六年（1826）中进士，以《政在养民论》为朝考第一。翌年父卒，席不暇暖即返晋奔丧，奉讳在籍，方有介休士绅礼聘其任其父原就之教席事。

道光十年（1830），徐继畬服阙晋京，授翰林院编修，随后升任陕西、江南两道御史。道光十八年（1838）春，抵福建，在闽为官十四年。期间发生了鸦片战争，中西邂逅，风起云生，国势凌夷，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道光二十一年（1841），升任福建布政使，奉命移驻厦门，兼办通商事务。道光二十七年（1847），升任福建巡抚。此间，披阅旧籍，推敲考订，五阅寒暑，数十易稿，写就旷世之作《瀛寰志略》。

此书写作，源于道光二十年（1840）调署汀漳龙道道员，在漳州前线抗英的事由。与理直气壮撞南墙的其他官员不同，其在与洋人的接触中发现，所谓蛮夷之敌，并非仅仅坚船利炮如此简单，背后的国体制度、民主政治、工商设置更为当紧，故此书的着眼点在道不在器。海风满袖，思绪为之翻滚。瀛寰，即海水环绕之国，从此书起，国人以“瀛寰”代指天下，直至20世纪初，方为“世界”一词取替。

书中先为总说，后为分叙，图文并茂，互为印证，于各洲之疆域、种族、人口、沿革、建置、物产、生活、风俗、宗教、盛衰，乃至列国比较，皆言之颇详，间有议论。其心仪西方民主政治，书中对此重笔介绍，英、美、法、俄、瑞士等国的选举制、议会制、立宪制，对于议会的组成、职权范围等，皆作详述。为一部综合性书籍，视野皆在国人眼界之外。

一片遮羞的树叶坠落，天空光秃秃。此时的老大帝国，早已陷入极度保守，形成太多固定观念，以至于无法理解任何不合此论的异端学说。宁要愚忠，不要智慧；宁要熟悉，不要未知；宁要已试，不要未尝；宁要当下，不要探索；宁要虚幻，不要真相；宁要有限，不要无限；宁要切近，不要遥远；宁要现在，不要未来。就作为精英阶层的士人而言，知识结构、文化水平、判断能力、价值选择，仍停留在孔夫子时代，不管世界发生怎样的变化，皆表现为某一时段的僵尸。故这是一部令时人正确认识世界、走出夷夏天下观的奇书，颠覆了传统思维，确立了中国不过世界之一国的常识认知。此书的横空出世，对天朝上国的传统观念予以了醍醐灌顶式否定，突破了既往国人夜郎自大、不知天外有天的封闭心态。

书中特别表达了对美国的关注，彼时美国正处于崛起的当间。徐继畬根据其建国的历史及不同于他国的制度，断定此国前途不可限量。在谈及美国国父华盛顿时，止于至善，多加赞美：“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於胜广，割据雄於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於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1848年7月4日，华盛顿纪念塔奠基，并向各国征集纪念物。在来华美国传教士协助下，浙江宁波府向美国赠送了一块花岗岩石碑，其上即选取了这段文字，以楷书誊写，镶嵌在纪念塔内第十层，以赞美传主之高德。

该书刊刻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的福建抚署，影响重大。日本于1859年开始接连翻刻此书，誉其为“通知世界之南针”的著作，由此推动了“明治维新”的发生。此书的出版，影响过冯桂芬、薛福成、郑观应等一代士子，一批维新思想家从中也汲取营养，对戊戌变法产生过间接影响。郭嵩焘赞叹其虽未历西土，但所言确实，颇具深识远谋；王韬认为此书综古今之沿革，详形势之变迁，究列国之强弱盛衰，乃有用之书；康有为读毕此书，甘露洒心，才知万国之故，地球之理，并列其为讲授西学的必备教材；茫茫大地，划分五洲，堂堂中国，属东半球，梁启超自称读了此书后，才知地分五洲，国在东方。商务印书馆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出版的《最新中学教科书·瀛寰全志》，书名直接取自《瀛寰志略》。不仅如此，阎锡山于辛亥革命光复山西后即通电全国：“锡山生长边郡，愚愍性成。髫年入塾，窃读乡先正《瀛寰志略》书，每思航海西渡，考察华盛顿、拿破仑之战迹，研究卢骚、孟德斯鸠之法理，有志未逮……负笈日本，矢精卫填海之心，坚愚公移山之志。”有睁眼看世界的先驱，方能写出睁眼看世界的巨著。徐建宏先生以“破冰醒世”冠之以徐继畬的传记，此书为重点所述。道光二十六年（1846）集成的林则徐《洋事杂录》一书，书中也对华盛顿颇具好感：“自从拯援国释放民者，不弄权，而归庄安生矣。”他们都是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先行者。

五台徐氏二十一世传人徐建宏，为同宗十五世孙徐继畬立传《破冰醒世徐继畬》（北岳文艺出版社2023年12月版），也算名正言顺。当然除此之外，尚需研究主见，逻辑排序，偶有拔高评价，也在情理之中。这部传记的写作，涉及近世山西的诸多事件及同时期的众多人物，搜罗宏富，内容难免庞杂。于浩若烟海的资料中，考辨解读，钩沉索隐，功夫自是了得；能够去伪存真，拨云见日，便需学识的支撑。博学好古的徐先生，笔耕不辍，著述丰赡，此作面世，可谓又立新说矣。

作者简介：

介子平，山西省政府文史馆馆员，山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省散文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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