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画中泪

蜀汉建兴六年春，成都城内细雨绵绵。大将军赵云从丞相府议事归来，途经城南古玩街时，忽见一间名为"聚珍阁"的古董店门前挂着一幅仕女图。那画中女子约莫二八芳龄，身着淡青色罗裙，手执一柄团扇，眉眼含笑，顾盼生辉，竟似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赵云不由自主地勒住马缰，翻身下马走近细看。那画中女子神态灵动，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店主人见有客驻足，连忙迎出来拱手道："将军好眼力，此画乃前朝名家顾恺之真迹，名为《月下仕女图》，画中女子据说是一位隐居深山的仙子。"

赵云轻抚长须，目光仍不离那幅画："此女神态栩栩如生，眉目间似有千言万语，确是神品。"他伸手轻触画轴，忽觉指尖一阵微麻，仿佛有电流穿过。再看那画中女子，竟似对他眨了眨眼。

"这画..."赵云心中一惊，再看时却又一切如常。

店主人神秘一笑："将军与此画有缘。不瞒您说，此画挂在此处三月有余，过往行人无数，却无人如将军这般被其吸引。若将军有意，不妨请入内细观。"

赵云随店主入内，将画取下细看。近距离观赏，更觉画工精妙绝伦，女子衣袂飘飘，仿佛随时会随风起舞。最奇的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女子的眼睛都似在注视着自己，含着说不尽的情意。

"此画价值几何？"赵云问道，心中已决定将其买下。

店主人沉吟片刻："若是旁人，至少三十两银。但将军乃蜀国栋梁，又与此画有缘，二十两银即可。"

赵云二话不说，命随从取来银钱，将画小心包裹带回府中。

回到将军府，赵云命人在书房辟出一面墙，亲自将那幅仕女图挂上。从此，每夜处理完军务，他必在画前驻足良久。说来也怪，每当夜深人静，烛光摇曳之际，那画中女子似乎更加鲜活，嘴角笑意更深，眼中情意更浓。

三月十五，月圆之夜。赵云照例在书房批阅军报至深夜。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洒在那幅仕女图上，为画中女子镀上一层银辉。赵云放下手中竹简，走到画前凝望，不觉轻叹："若世间真有如此佳人，赵子龙愿倾尽所有，只求一见。"

话音刚落，忽见画上泛起淡淡青光。赵云惊疑间后退半步，却见那光芒愈来愈盛，画中女子的衣裙竟开始轻轻飘动。紧接着，一道倩影从画中飘然而出，落在书房中央。

那女子与画中一般无二，只是更加鲜活灵动。她向赵云盈盈一拜，朱唇轻启："妾身绮罗，乃画中仙子。蒙将军日夜思念，感君至诚，特来相见。"

赵云虽身经百战，此刻也不免惊诧。他稳住心神，拱手还礼："原来是仙子降临，赵云冒昧，不知仙子..."

绮罗掩口轻笑："将军不必拘礼。妾身困于画中百年，唯有至诚之人方能唤醒。今日得见将军，实乃缘分。"她声音如清泉击石，清脆悦耳。

赵云见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渐渐放下戒备，邀她入座。两人从诗词歌赋谈到兵法韬略，竟发现彼此志趣相投。绮罗学识渊博，对古今战事了如指掌；赵云则见多识广，讲述各地风土人情引人入胜。不知不觉，东方既白。

绮罗起身告辞："天色将明，妾身需回画中。每月月圆之夜，妾身方能借月光灵力显形，望将军见谅。"

赵云虽有不舍，也知仙凡有别，只得道："能与仙子畅谈一夜，已是三生有幸。来日月圆，云必焚香以待。"

绮罗深深看他一眼，身形渐淡，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回归画中。画上女子依旧含笑而立，只是眼角似有泪光闪动。

自此，每月月圆之夜，绮罗必从画中现身，与赵云相聚。有时两人对弈到天明，有时共赏诗文，更多时候只是静静相伴，一个抚琴，一个聆听。赵云发现，绮罗每次显形后，画中影像会变得稍微暗淡一些，问她缘由，她总是笑而不答。

这年中秋，赵云在庭院中设宴赏月，特意将仕女图请出挂在桂花树下。月光如水，花香袭人。绮罗显形后，竟比往日更加凝实，连衣袂上的绣纹都清晰可见。

"今日月华充沛，妾身可多留片刻。"绮罗欣喜道，轻移莲步，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她的舞姿曼妙绝伦，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看得赵云如痴如醉。

舞毕，绮罗依偎在赵云怀中，轻声道："子龙，你可知道，每次显形，都会消耗妾身的本源灵力。"

赵云心头一震："此话怎讲？"

绮罗抬眸看他，眼中满是柔情："妾身本是昆仑山上一株绮罗仙草，得道后被人采下制成颜料，绘入此画。百年来吸收日月精华，方有灵性。每次显形，都要消耗百年修为..."

赵云闻言大惊，猛地站起："如此说来，是我害了仙子！从今往后，绝不能再让仙子显形受苦！"

绮罗拉住他的手，摇头道："能与君相识相知，纵使魂飞魄散，妾身也无怨无悔。何况..."她脸上泛起红晕，"何况妾身已对将军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赵云心中激荡，将绮罗紧紧拥入怀中："云何德何能，得仙子垂青。只是..."

绮罗以指封住他的唇："今夜月色正好，莫说伤感话。妾身新学了一首曲子，想为将军弹奏。"

她从袖中取出一把白玉琵琶，轻拢慢捻，弹起一曲《凤求凰》。琴声缠绵悱恻，道尽相思之情。赵云听得痴了，不觉和声而歌。两人一弹一唱，直到月落西山。

临别时，绮罗突然落泪："子龙，妾身灵力将尽，下次月圆，恐是最后一面。"

赵云心如刀绞："可有补救之法？云愿赴汤蹈火！"

绮罗摇头："天命如此，不可强求。只望最后一夜，将军能陪妾身看尽长安花。"说完，化作青烟归画，留下赵云对画长叹。

此后一月，赵云茶饭不思，常对画发呆。画中女子日渐暗淡，眼中神采也不复从前。他派人四处寻访高人，希望能救绮罗，却无人能解画中仙缘。

终于又到月圆之夜。赵云沐浴更衣，在书房设下香案，将那幅仕女图恭敬请出挂在月光能直射之处。子夜时分，画上泛起微光，绮罗的身影缓缓浮现，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虚幻透明。

"子龙..."她的声音轻如蚊蚋。

赵云上前想握住她的手，却抓了个空。绮罗苦笑："妾身灵力已竭，形体难聚。今夜过后，将永困画中，再难显形。"

赵云虎目含泪："早知如此，当初不该..."

绮罗打断他："莫说后悔话。能遇见将军，是绮罗千年修来的福分。"她飘到书案前，"今夜，让妾身为将军画一幅像可好？"

赵云点头，亲自研墨铺纸。绮罗以灵力凝聚身形，执笔作画。她画得极慢，每一笔都似用尽全力。画中的赵云英姿勃发，眼神却温柔似水，正是她眼中的情郎模样。

画毕，绮罗身形已淡如薄雾。她飘到赵云面前，轻声道："子龙，最后抱我一次可好？"

赵云张开双臂，却只感到一丝凉意掠过脸颊。绮罗的身影彻底消散，唯有一滴晶莹泪珠落在画上赵云的胸口处，渗入纸中不见。再看那幅仕女图，画中女子已然消失，只剩一片空白。

赵云捧着画像，跪地痛哭。良久，他将两幅画并排挂起，日日相对。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每逢月圆，书房中便会响起若有若无的琵琶声，而画上赵云的眼中，也会泛起一丝湿润的光泽。

四十年后，赵云病逝。临终前，他命人将两幅画与自己合葬。下葬那日，有人看见一道青光从墓中升起，直上云霄，隐约可见一男一女携手而去的背影。

从此，"将军夜会画中仙"的故事在蜀地流传开来，成为一段佳话。而那间"聚珍阁"古董店，也在一个月圆之夜神秘消失，只留下门前一株从未见过的奇花，花瓣如泪，月下生辉，人称"绮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