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教育(之二)独立生活/庞秀卿

发布时间:2025-06-04 15:48  浏览量:38

一九七一年三月二十五日,我叔叔的好友王永福叔叔,骑着一匹黄镖马来到我家,接我去地区一牧场再教育。他骑在前面我骑在后面。马一路上只是走,一步都没跑。我知道王叔是怕我坐不稳。出了城,戈壁滩上的残雪被黄骠马踩得嘎嘎作响。我思绪万千。从此我走上了社会,走进了独立的人生。那年我还不到十七岁。

到了一牧场,我被安排在一个大宿舍,里面加上我共八个人。床铺挤得满满当当,中间没多少腾挪的空间。小小的窗户,加上四壁也没粉刷,里面黑黢黢的。到了晚上,点上煤油灯,那点小亮还照不满全屋。

对我来说这样的场面很新奇。宿舍有山东,四川,河南,湖南,东北,五个省的人,真个是来自五湖四海。他们都自称是“盲流”。有的在新疆闯荡了很多地方。我一向非常反感“盲流”这个歧视性称呼。这应该是计划经济时代的陈旧意识。即:凡是未有国家分配来新疆或其它地方工作的人,都被蔑称为“盲流。”脚踏着祖国的大地,选择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何错之有。今天,自己选择地方,选择职业的,或移民国外的,还有人称他们“盲流”吗?

我被安排到基建队。三月的阿勒泰积雪还没化完,天寒地冻,开不了工,主要是备好下地基的石料。先到采石场选石料。石料不够就得打眼爆破。抡大锤击打钢钎,在岩石上打出一个深深的洞。在洞里放入炸药,爆破后,石头七零八落,然后把石头收集起来。

我的角色是双手扶稳钢钎。我想试试抡十二磅的大锤的感觉,被人家严词拒绝。怕我失手砸伤了人。小看我?我也是劳动出身,打柴挑水劈木头。挖防空洞也曾抡过大锤。

钢钎很容易被打钝,打钝的钢钎须放在炉火中烧红,把它打出锋利尖头。王永福叔叔照顾我,让我把钝钢钎拿到铁匠铺,再把打好钝钢钎拿回来,我搞起了“运输”。我有点儿奇怪,王叔叔连个班长都不是,他就 “私自”给我安排任务?其实人家压根就没把我当个劳力,他们比我大十多岁,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小屁孩儿,可有可无。

每天晚上,宿舍都非常热闹,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海聊。更多的是讲述他们的“流窜”史。从乌市到沙湾,从福海到阿勒泰,内容极为生动。反正都是从这个公社到那个牧场。开始听着挺新鲜,后来就麻木了。这样的故事听多了,我也听出了门道。他们在老家,大部分是家里太穷,或家庭成分高又穷。来到新疆首先能吃饱饭。到了公社,管吃管住,很不错了,但是公社不给发钱,没钱就讨不到媳妇,焉能不跑?到了一牧场,发工资,虽然低,但可以回老家农村炫一下,随便把姑娘忽悠来,组个家庭。古人云,食色,人之性也,现在“食”的问题解决了,就剩“色”了。而且是当务之急。

有时同宿舍的室友把我带到成婚的家庭里。他们的房子是公家盖的,就是现在向往的免费住房。房子低矮,十六平米,只有这么一间。一张床,一个饭桌,炉灶,加上锅碗瓢盆等厨具一摆,两个小木箱子作衣柜。屋里已没了多少空间。当时的人,已经很满足了。你现在还羡慕这种免费待遇吗?

来到这,其实就是寻开心的。跟女主人肆无忌惮开玩笑,荤话连篇。我可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羞得满脸通红。心里想,我难道就接受这样的再教育?看我害羞,他们更起劲了,还拿我开涮。此后我再也不跟他们串门了。还有的好事者居然要给我介绍对象,真无聊。有一次,一个同事的母亲一脸严肃的要给我说亲,老太太操着标准的山东潍坊口音对我说:真好大闺女呦,五大三粗,真中用啊!这句农村经典的语言差点把我笑岔气。我严重怀疑她给我介绍的“大闺女”就是她们老家的亲戚。

这就是当时中国农村的底色,那么现实,那么直白,那么琐碎,那么世俗。但我们不能用今天的眼光耻笑它。那既是是生存的需要,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阶段。庞秀卿2025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