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音韵千年悠然

▌代媛媛

人们常说，音乐是时间与听觉的艺术，它看似无形无相，却正因这样的特质与魅力，才能够穿梭于历史长河的潮汐之中，留下了若干宝贵的痕迹。近期在国家大剧院举办的“川渝地区乐舞文物精品展”正是在悠扬乐声与艺术氛围之中，构建出一方巴蜀音乐的历史画卷。

重庆市大足区龙水镇磨儿坡宋墓出土的宋代奏乐石刻 大足石刻研究院藏

吉金交融乐铿锵

展览的第一单元“礼乐初现”中，彰显着西南地区风格的青铜乐器格外引人入胜。青铜乐器在我国的音乐历史中本就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不论是商代女战神妇好的青铜编铙，还是周初“制礼作乐”、制约与象征贵族身份地位的青铜礼乐乐器，以及春秋战国时期繁复华美的代表如曾侯乙墓编钟等，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川渝地区的青铜乐器更是独树一帜，固有的庄严风格外添了些许飘逸浪漫的自然之感。战国时期铜钲上那线条优美而有力的虎纹、流畅生动的鱼纹、振翅欲飞的鸟纹相映成趣，描绘出巴蜀地区特有的图腾。

钲是一种军乐器，主要通过奏响起到信号的作用，《诗经》中就有“钲人伐鼓”之记载，《国语》中也曾记载吴王在作战时亲自敲响的军乐器中就包含了钲。同时展出的还有极具当地特色的虎纽錞于。錞于属于巴蜀地区的代表性乐器，主要在春秋晚期的吴地与战国时期的巴蜀地区较为流行，而虎纽錞于简直就是巴人的象征。据《周礼》所记载：“以金錞和鼓。”可知錞于也是一种常用的军中乐器，虎纽则生动体现出巴人对虎的喜爱与推崇。关于錞于的演奏方法，其实古来说法较多，有的认为演奏者需伸手入水而奏，有的则认为錞于里面有铃舌需要摇响，也有的认为是用錞于的纽将其悬挂起来进行敲击。虽然说法多样，但学界普遍认为錞于应该是悬挂而敲击的，这一点在本次展览中也得以强调，在錞于展柜的背板特别描绘出了錞于与鼓配合并敲击的线图。

除了军乐器，富有传奇浪漫色彩的铜鼓也在展厅中熠熠生辉。铜鼓是我国西南地区乃至东南亚地区具有代表性的乐器，我国广西壮族自治区更是以铜鼓为艺术的象征，而巴蜀地区也是铜鼓重要的活跃地区。在铜鼓刚刚产生的时期，那洪亮而深沉的音色令人惊艳而神往，人们沉醉在铜鼓的乐声中，不仅自娱，也用其来娱神祭祀。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仿佛从这件乐器身上感知到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人们热爱它、崇拜它，甚至将它与生活的方方面面紧密结合起来。于是，再后来，铜鼓那铿锵之声也成为丰收之舞的伴奏，也成为婚丧嫁娶的祝福与依恋，而铜鼓上那一圈圈各式各样、寓意深厚的纹饰，更是凝固的民族史诗，是天人之际呢喃细语的缩影。在本次展出的铜鼓上，能看到西汉时期云彩与飞鸟的共鸣，能看到鹿纹矫健多姿、春风化雨的美态；也能看到元代时期鼓面中央太阳纹那芒尖闪耀于天空的光辉。直到今天，这古老而神奇的乐器，仍旧活跃于百姓的生活当中。

俑动千年舞翩跹

对于我个人来说，展览中最震撼人心的场景无疑是众多汉代乐俑欢聚一堂，在通透的长展柜中表演出一部美丽的乐舞。在我国古代音乐历史中，千姿百态的乐俑无疑是一道栩栩如生的风景线，它们定格了无数个存在于时间长河中的音乐瞬间，将古代乐人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乃至他们对音乐的执着、对表演的沉醉都展现在今人面前。

展柜中的乐俑们，有的面带微笑，昂首抚琴，手指在琴上吟猱出优美的弧度，它们恬静安然的表情似乎表明了琴声的悠扬；有的手捧笙竽，鼓着腮帮子努力吹奏，仿佛在与琴声应和；有的乐俑俨然就是美丽的少女，它们身着带着花边的服饰，纤细的腰肢更显婀娜多姿，它们顾盼神飞、翩翩起舞，右手微微上举，左手优雅地提起衣裙，似在踏歌而舞，又仿佛在回眸一笑；有的则将一只手拢在口边作扩音状，引吭高歌。与它们相对的是以著名的汉代说唱俑为素材做出的观众互动体验区，在这个区域，观众能以自己的脚步为鼓点，与汉代说唱俑进行一次超越时空的艺术对话。

汉代乐俑为什么具有如此强大的魅力？这种魅力究竟从何而来？我认为，这种魅力来自它们浓烈而鲜活的感染力，这是属于汉代的艺术面貌，乐舞神采奕奕、灵动飞扬，自由不羁的趣味正彰显出汉代人民“活在当下”的踏实与乐观、“纵声乐以娱神”的向往。而这种精神面貌也正与今天川渝地区人民的坚强、幽默与饱满的生命力进行着超越时空的共鸣。

烟火繁盛嬉游间

从宋代开始，我国出现了一种大规模的综合娱乐场所——瓦舍勾栏。其中的瓦舍，又名瓦子、瓦肆。有关瓦舍的记载，《梦粱录》中有云：“瓦舍者，谓其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之义，易聚易散也。”瓦舍里总是热闹非凡，里面可以进行各种商品交易，比如卖药、置衣，各类饮食小店等比比皆是，而其中用栏杆或巨幕隔成用来表演各种民间艺术的演出场地，就是勾栏。供演出使用的勾栏有露天的，也有搭幕布的，还有布置有演出台的，可以说是戏台的雏形。

技艺精湛的艺人们在勾栏中不论寒暑风雨，天天进行着精彩的各种表演，其中属于歌唱表演的有小唱、唱赚等；属于歌舞的有舞旋、舞剑等；属于说唱的有鼓子词、诸宫调等；属于戏剧的有傀儡、杂剧、南戏等；属于乐器演奏的有清乐、细乐等，观众面对琳琅满目的各色节目的同时，更有美食可吃、有精致玩意可买，一玩就是一整天。所以，无数的市民、军士、官吏子弟、商人，乃至农民庄户人，都要来这瓦舍勾栏里开开眼界。

虽然瓦舍勾栏究竟具体诞生于何时已不可考，但根据相关文献记载可知，至晚在北宋中期，汴京的瓦舍勾栏已经相当盛行，而到了南宋，仅临安一地，城内外的瓦舍就多至25处，瓦舍里的勾栏更是数量可观。到了元代，瓦舍勾栏仍旧遍布京城与各大城市。本次展览所展出的宋代音乐文物，更是对瓦舍勾栏的在当时的活动进行了更生动的注解。两宋时期的巴蜀地区，市民经济欣欣向荣，瓦舍勾栏在此地也同样繁荣发展、吸引着广大观众，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出土的大量石刻上艺人在勾栏中进行演出的场景。其中，出土于重庆市大足区的宋代奏乐石刻，五位器乐表演艺人活灵活现地趴在勾栏上，面带恬静的微笑，正在演奏鼓、拍板、笛、筚篥（据文献记载也有可能具体为哑筚篥）等乐器，他们配合默契，神态自得，应是多年老搭档，而他们所演奏的乐器正是宋代最常见的几种乐器的组合方式。

出土于四川省泸州市的南宋高浮雕勾栏戏剧表演石刻上，只见勾栏左侧站立之人弓腰叉手，正在毕恭毕敬向右侧之人行礼，而右侧之人头戴幞头，衣衫齐整，正指向左侧行礼之人，似在回礼，又似在吩咐事宜，这或许正是南宋之南戏演出场景的一个定格。看着这些醉在其中、悠然自得的景象，这不正与今天我国四川地区人民享受生活、悠然闲适的人文气息相应和吗？这种对生活之美的追求、对生活之趣的向往可谓古今同频。文献中的记载因此而有了色彩，博物馆中生动的展陈，更令古乐拥有了声音。

作者单位：中国国家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