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的斗争哲学—兵以诈立①

发布时间:2025-05-31 16:18  浏览量:34

有的书读完,心里只想骂娘。有的书读完,心里直呼大爽。读《孙子》,属于后者。

精通斗争哲学的人中,我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孙武子,一个是毛主席,注意,不是“斗争”,是“斗争哲学”。为什么我要强调这个呢?因为就你我而言,不会去指挥战争,不要把《孙子》庸俗的当成人和人之间使绊子、拍黑砖、尔虞我诈的指导书,甚至大言不惭地说,这都是《孙子》教我的,那你可就太孙子了。

据说,现在《孙子》《三十六计》的读者中,商人最多,用来指导商战和管理员工。但是,他们都不敢说“商以诈立”,他们说的都是“诚信至上”,这说明“兵以诈立”可以,“商以诈立”不行,《孙子》不是生意经,谋商机于兵法,最后注定缘木求鱼。虽说商场如战场,但也是“如”。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一点要想明白了。

我认为,要把《孙子》讲的兵法当作一种行动哲学、斗争哲学,在思想层面去领悟一些思维方式。

因为兵法是一种处于高度对抗状态下,急需灵活反应,判断胜于认知,行动胜于言语的思维方式。行动者的所有认知,都是“知之”加“不知”,支离破碎,千疮百孔,充满怀疑、猜测、危险性和不确定性。朝好了讲是“艺术”,朝坏了讲就是“赌博”,特别不像“科学”。所以这更接近人类思维的真相,也更能反映人类认识的全体。所以我说,读《孙子》很爽。

《孙子》作为兵书,按传统分类法,是附属于子学。中国的技术书都归子学。过去,儒经占据统治地位,子学低于经学,技术又低于子学,所以《孙子》没有地位。除了军人,除了喜欢议论军事的文人,没有多少人关注《孙子》,更不用说其他兵书。胡适、冯友兰写先秦哲学,就以儒、墨、道为主,虽涉名法,旁及阴阳,但于兵书、数术、方技,全都不着一字。

那么,兵书作为实用的技术书,有“哲学思想”吗?

当然有,不但有,而且很有。

战争,人命关天,千变万化,不动脑筋,不长心眼,那不是找死?

哲学是爱智之学,兵法最讲智慧,里面当然有哲学,而且是最聪明最机灵的哲学。李零先生说,“中国式的思维,和兵法有很大关系,不懂兵法就不懂中国哲学。 ”

这种哲学是什么哲学呢?其实就是生存哲学,就是斗争哲学,就是以斗争求生存的哲学。

兵法是杀人艺术,军人是职业杀手,用不着美化。

古今中外,哪个国家,哪个民族,都离不开用兵,但谁都没法美化它,战争总是受到道德谴责。还有用间,那是“诈中之诈”。刺探情报搞暗杀,总不能光明正大。但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谁都离不开间谍,谁都骂间谍,就跟人骂狗一样。当然,他们都是只骂别人的间谍,不骂自己的间谍,就像骂别人是条狗,但是对自己的狗却亲的不行。自己的间谍自己疼,自己爱,隐蔽战线、地下工作,相当光荣。

《孙子·用间》说: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

在孙武子看来,间谍不但很道德,还是道德的化身。不是大仁大义、大智大勇,还不配当间谍,只有圣人才配当间谍。

所以,兵法必然与道德有冲突。“兵以仁立”,还是“兵以诈立”,一直有争论。早在战国时期,荀子和临武君就吵这个问题,一吵就是两千多年。宋以来,很多人说,《司马法》是正,《孙子兵法》是奇,《孙子兵法》不如《司马法》。

荀子的学生,韩非,既学儒术,又学道家,他想区别这两个方面,折衷这两个方面。

韩非讲过一个故事。

晋楚城濮之战,晋文公问舅犯(他的舅舅狐偃,字子犯),我军将与楚人交战,彼众我寡,怎么办?舅犯说,我听说“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诈之”。同样的问题,文公又问雍季(公子雍,晋文公的儿子)。雍季说,“焚林而田,偷取多兽,后必无兽;以诈遇民,偷取一时,后必无复”,意思是“诈”只能收一时之利,却非长久之计。文公表扬雍季,说很好,但采纳的却是“舅犯之谋”。晋国取胜后,论功行赏,照理说,舅犯功劳最大,但文公却把雍季排在舅犯之前。群臣不解,都说“城濮之事,舅犯谋也”,您怎么反而把他排在雍季的后面。文公说,这你们就不懂了,舅犯的话,只是“一时之权”,雍季的话,才是“万世之利”。孔子听说,大发感慨,说“文公之霸”是理所当然,他是“既知一时之权,又知万世之利”呀(《韩非子·难一》)。

孔子这老头一点不糊涂,看的很透。

中国古代,虽有正奇之辨,道权之辨,儒家总是强调“仁义”高于“诡诈”,但在用兵的问题上,没人可以靠道德吃饭。泓之役,宋襄公的死就是教训。从此谁都知道,战争是靠“兵不厌诈”。

这是“兵不厌诈”的出典。

《孙子》这本书,是以说理为主,不是以讲故事为主,人物当然少。书中只有四个人:两个是恐怖分子(专诸和曹刿),两个是大特务(伊挚和吕牙)。但一直以来“诸、刿”是勇敢的象征、“伊、吕”是智慧的化身,都是光辉形象,但在《孙子》中截然相反。这对道德,本身也是挑战。

战争总要杀人,间谍总要不择手段,这种暴力,这种诡诈,谁都骂,先秦诸子都骂,现代人也骂。但任何一个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都不可须臾离之。

《孙子》是讲兵法的,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贵谋尚诈”,这不能不让人考虑,道德与诡诈到底是什么关系。

历史上,赤裸、直白,坦言诡诈者,其实最老实。韩非就是老实人。

真正的滑头,都是满嘴仁义道德的,是谁就不举例子。太多。

现在,同样如此。

军人最老实。《孙子》说“兵以诈立”,就是“兵以诈立”,绝不说靠“忠信”吃饭。相反,大讲“忠信”者,往往都很滑头。

所以,道德和诡诈是一回事,道德就是诡诈的其中一个表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