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宧光《寒山帚谈》卷下之十五

大家好！今天我们分享赵宧光的《寒山帚谈》卷下的第十五部分。

下面我们来看原文：

【原文141】

凡唐已上墨迹，十九伪书，虽不可不仿，尤不可过仿。不仿则无本，过仿则不特效颦败笔，并伪人漫兴俗笔都入肺腑，大害事也。诘者谓十九黜伪，不以过乎？余曰：试案圣教诸帖，摹集而成，校之通行晋帖，已别是一类。

【今译141】

大凡唐代以前的书法墨迹作品，十有八九都是伪造的，虽然不能不临摹这些作品，但尤其不能过度临摹。不临摹就会没有学习的根基，过度临摹则不只是会像东施效颦那样学到败笔，甚至连伪造者随意创作的俗气笔画都会深入内心，这是非常有害的事情。有人质疑说：认为十有八九都是伪造的，这不是太过分了吗？我回答说：试着考察《圣教序》等各种帖，是临摹汇集而成的，和通行的晋代字帖相比较，已经是另外一类了。

【原文142】

何乃当代好事家收藏重价之帖，略不见有可喜可愕人所不能及处？至于重摹入石者，遂与世俗通行恶帖无辨，亦有出自名家手勒者。虽其字画遒媚，而又略无晋、唐气味矣，安望锺、王流风遗韵乎？是以余谓好事家宝藏墨迹，以至万岁通天所进唐摹晋帖之类，即不必亲炙旧迹，已能悉辨其伪矣。

【今译142】

为什么当代那些爱好书画的人以高价收藏的字帖，丝毫看不到有什么令人惊喜、令人赞叹而别人所不能达到的地方呢？至于那些再次临摹后刻在石头上的作品，就和世俗中通行的恶劣字帖没有区别了，也有一些是出自名家之手镌刻的。虽然这些字笔画刚健秀美，但又丝毫没有晋代、唐代书法的韵味气息了，又怎么能指望看到锺繇、王羲之那样的流风遗韵呢？因此我说那些爱好书画的人所珍藏的墨迹作品，甚至像万岁通天年间所进献的唐代临摹的晋代字帖之类，即便不必亲自接触这些旧迹，也已经能够完全辨别它们的真伪了。

【原文143】

诘者又曰：借使古今彼此文字不类，乌知子见为真彼见为妄乎？余曰：世间法书何啻千百，以多证少，就常黜变，万不失一。

【今译143】

质疑的人又说：假如古今之间彼此的文字风格不一样，怎么知道你认为是真迹的，而别人就认为是伪造的呢？我回答说：世间的法书作品何止千百种，用数量多的来验证数量少的，依据常见的情况来去除那些异常的，这样做万无一失。

【原文144】

凡剥蚀碑刻，拓不如石。何也？纸面不全，碑底具在也。是以名家遭逢古碑，作希有想，坐卧其下，目不暂舍，实有不忍舍处，三昼夜留宿碑旁，吾以为尚速。

【今译144】

大凡那些有风化剥蚀的碑刻，拓本是比不上原石碑的。为什么呢？因为拓在纸面上的文字往往不完整，而原石碑上的文字（即便有剥蚀但内容）毕竟还存在着。因此，有名的书法家要是遇到了古代的碑刻，就会把它当作稀世难得的宝贝，在碑刻下面或坐或卧，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实在是有让人舍不得离开的地方。就算在碑旁留宿三个昼夜，我还认为时间太快、太短了呢。

【原文145】

石本木本，具有得失。凡刻石，钩墨一失，填帡二失，上石三失，椎凿四失。至于木，则四失皆无，独易于圆颓，使锋芒早失，不成佳赏耳，识者殆不妨领会其妙也。

【今译145】

石刻本和木刻本，各自都有优点和不足。大凡在石头上刻字（制作碑刻），描摹墨稿的时候会出现一次失误，填补笔画的时候会出现第二次失误，把字弄到石头上雕刻时会出现第三次失误，用椎子和凿子进行雕刻时会出现第四次失误。至于木刻本，这四种失误都不会有，只是唯独容易变得圆润、磨损，使得笔画的锋芒过早地消失，没办法成为值得好好欣赏的佳品罢了。不过，有见识的人大概不妨去领会其中的精妙之处。

【原文146】

至若版伸缩，石不动；版工粗，碑工细；版工愚，碑工慧；版工轻易，碑工慎重，皆石胜木，是又天渊。

【今译146】

至于说木版会出现伸缩变形的情况，而石碑不会变形；木版的刻工比较粗糙，而石碑的刻工精细；木版的刻工见识比较浅陋，而石碑的刻工聪慧；木版的刻工做事随便，而石碑的刻工做事慎重，这些方面都是石碑比木版优越的地方，两者之间的差距简直就像天和地那么大。

【原文147】

然而善知书者，即不过牝牡骊黄，何伤神骏？苟能版得良工，拓得初本，便须远出石上。阁帖亦木，千缗不售，夫复何疑。

【今译147】

然而，对于真正懂得书法的人来说，就好比相马不只是关注马的雌雄和毛色（这些外在的东西），木刻本即便存在一些不足，又怎么会损害它作为优秀书法作品的价值呢？如果木刻版能遇到技艺精湛的刻工，拓印能得到最初的版本，那么它的价值就会远远超过石刻本。《阁帖》也是木刻本，价值千缗却没有人愿意出售，这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原文148】

校雠法帖，大能速化。即使伧父，若详校一二名帖，未有不爽然生欣厌者。其笔墨肥瘠，引带断粘，顾盼乖合，起止来去，各有得失。若其结构权正，笔锋正侧，虽别详之，而校雠时尤一佐证。

【今译148】

校对考订法帖（经典书法字帖），非常有助于快速提升对书法的认知和理解。即便是那些粗俗无知的人，如果详细地校对考订一两本著名的字帖，没有不恍然有所悟，从而产生喜欢或厌恶的感受的。字帖上的笔墨，是肥腴还是瘦劲，笔画之间的引带是断开还是粘连，字与字之间的顾盼呼应是和谐还是不协调，笔画的起始和收笔的走向，这些方面各自都有其优点和不足之处。至于字体的结构是平稳还是倾斜，笔锋是用正锋还是侧锋，虽然可以另外详细地研究，但在校对考订的时候也尤其能作为一种参考依据。

【原文149】

常阅时俗恶帖，出于近代名家名手，纸墨拓装皆精绝，无不啧啧称赏，余唾恨挥去。人言或是原帖非真有之，其摹刻妙绝，非大高手不能。余曰：止见其恶耳。作此帖者，非伎低即眼低，非眼低即品低耳。不然，宁肯善伎就此恶帖？误主误人，先已自误，何所取之。

【今译149】

我常常看到世俗中那些低劣的字帖，有些出自近代的名家之手，纸张、墨色、拓印和装裱都精美绝伦，人们没有不啧啧称赞欣赏的，而我却唾弃痛恨，把它们扔到一边。有人说或许这些并不是原帖真的那么差，而是摹刻得太巧妙了，不是技艺高超的人根本做不到。我则说：我只看到了它的恶劣之处。创作这样字帖的人，不是技艺低下就是眼光低下，不是眼光低下就是品格低下罢了。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愿意凭借着高超的技艺来创作这样的恶劣字帖呢？既误导了字帖的主人（收藏者等），又误导了他人，其实自己先就已经误导了自己，这样的字帖又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赵宧光的《寒山帚谈》卷下第十五集就到这里，请继续收听阅读下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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