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槲叶青青裹粽香
发布时间:2025-05-30 08:10 浏览量:1
散文||槲叶青青裹粽香
一、槲叶里的端午
当伏牛山的晨雾还裹着露水漫过梯田时,母亲已踩着青石阶去后坡采槲叶了。五月的槲树正发新叶,巴掌大的叶片油绿厚实,边缘蜷着嫩红的卷边,像谁用胭脂笔勾了边。母亲说,伏牛山的粽子就得用槲叶包,比竹叶阔,比苇叶香,煮透了会渗出清苦的草木气,正好解糯米的腻。
槲叶粽,是用槲树叶,包上黍米或糯米,煮出来的美味佳肴。俗语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槲叶粽主要产自陕西东南蟒岭以及河南豫西伏牛山一带,另外山东半岛农村地区也有出产。
在中国古代,槲叶多次出现在文人雅士的诗词里,提到槲叶最多的要数陆游和温庭钧了。江南秋尽未摇落,槲叶离离枫叶赤……南宋诗人陆游诗词里面先后十八次提到槲叶;“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唐代诗人温庭钧诗词里至少四次提到槲叶。
《本草纲目》记载:槲叶,气味甘、苦、平,无毒,具有止血、止渴利小便的功效。成熟后的槲叶散发着浓郁而独特的香气,比普通的箬竹叶、芦苇叶等香很多。
温庭筠写“槲叶落山路”时,怕是没见过这满山的绿。商山的槲叶到秋天会落得满路皆是,可我们伏牛山的槲叶,到了端午才正是用的时候。
小时候跟着祖母上山,她总教我辨认:“叶背有绒毛的才好,包了粽子不容易破。”那时不懂什么“鸡声茅店月”,只知道低头寻着最大最完整的叶子,塞进竹篮里时,指尖会染上淡淡的苦香。
五保户老五奶家的槲叶总比别人家的小。她佝偻着背站在坡下,看我们采满了篮子,就颤巍巍地问:“妮儿,能匀我几片不?家里那捆老叶,包粽子总漏米。”母亲每次都挑出最肥厚的递给她,末了还往她手里塞两把糯米。老五奶的儿子早年当兵没了,她一个人守着土坯房,端午包些粽子去镇上卖,换几个油盐钱。
二、祖母的粽香时光
记忆里的端午总带着水汽。祖母在天井里支起木盆,泡好的糯米白胖饱满,旁边放着红豆、花生,还有自家腌的咸蛋黄。她包粽子不用绳捆,只把槲叶折成圆锥,舀一勺米按实,再塞颗红枣,最后将叶片翻折过来,用竹篾别住——那手法熟稔得像在绣花,指尖翻飞间,一个个棱角分明的粽子就码满了竹筛。
“慢点儿吃,锅里还有呢。”祖母总笑着拍我沾着糖霜的手。那时不懂什么叫乡愁,只知道趴在灶台边,看蒸汽掀开槲叶的瞬间,米香混着叶香扑满屋子。祖母会先挑出一个角最尖的给我,说那是“状元粽”,吃了能中秀才。我咬开温热的糯米,红枣的甜浆烫得直呵气,祖母就在一旁笑,脸上的皱纹像槲叶的脉络,刻着岁月的温厚。
有一年端午,老五奶来借粽叶,看见祖母在包粽子,就蹲在盆边帮忙。她手指粗糙,包的粽子歪歪扭扭,祖母却夸:“老五奶手巧,这四角粽包得比我还周正。”临了,祖母硬塞给她五个包好的粽子,说:“给你尝个鲜,我这放了花生,可香啦!”老五奶走时,眼角的皱纹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
三、粽香里的岁月流转
如今母亲包粽子,手法倒像极了祖母。她会提前三天泡槲叶,说这样煮出来的叶子才够软和。我蹲在旁边剥红豆,看她把叶片在水里捋平,每片都要对着光看有没有破洞。“你祖母当年啊,包粽子能包出花样,有三角的、枕头形的,还有串起来像糖葫芦的。”母亲说着,手里的槲叶已折出利落的弧度。
去年端午带孩子回山,特意带他去看老五奶的老屋。房子已翻新成砖房,是村里给盖的。老五奶不在了,她的侄孙守着屋子,见我们来,忙端出一盘粽子:“婶子,尝尝我包的,还是用槲叶,跟老五奶学的。”粽子煮得很烂,咬开是红豆沙馅,甜得恰到好处。侄孙说,老五奶生前总念叨,当年要不是祖母送的那几把糯米,她连端午都过不起,后来她学会了包粽子,就总想着教给年轻人,别让这手艺断了。
忽然想起屈原。小时候不懂他为什么投江,只知道端午要吃粽子、插艾草。如今站在伏牛山的山梁上,看层层叠叠的槲叶在风里摇,忽然明白,那投江的身影里,有对家国的牵挂,也有对土地的眷恋。就像这槲叶粽子,包裹的不只是糯米红枣,还有一方水土的记忆,是祖母粗糙的手掌,是母亲温厚的笑容,是老五奶眼里的星光。
四、青山不老,粽香绵长
今年端午,母亲在院子里晒槲叶。阳光透过叶片,把叶脉照得像透明的网。我拿起一片,指尖传来熟悉的苦香,忽然想起祖母说过,槲叶能入药,清热去火。原来这山间的草木,早就把慈悲藏在叶片里,等着人去采,去包成粽子,去传递温暖。
镇上现在有了卖槲叶粽子的铺子,年轻人用真空包装把粽子寄到外地。上次收到朋友的微信,说在广州吃到了家乡的粽子,拆开包装时,那股槲叶香让他在出租屋里落了泪。我忽然懂了,这小小的粽子,原是系着乡愁的纽带,是无论走多远,都能循着香气找到来路的坐标。
暮色漫过伏牛山时,母亲把煮好的粽子端上桌。热气腾腾的槲叶打开,糯米晶莹如珠,红枣在中间红得发亮。孩子抓起一个就咬,烫得直跳脚,却舍不得松口。母亲在一旁笑,眼角的纹路像极了当年的祖母。
窗外,槲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忽然想起温庭筠的句子,只是此刻“槲叶落山路”的萧瑟,早化作了满屋粽香的暖。这伏牛山里的槲叶啊,年复一年地绿着,包着糯米,裹着岁月,也裹着一辈辈人对土地的依恋,对故人的思念,和那永不褪色的家国情怀。
拿起一个粽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原来有些味道,早已刻进血脉里,无论走多远,万水千山,终究是“粽”有深情在心头。就像这槲叶青青,包裹的不只是端午的滋味,更是生生不息的传承,是扯不断的乡愁,是刻在骨子里的,对这方水土最深的爱恋。
五、叶脉里的传承密码
老五奶的侄孙如今在镇上开了家“山货铺”,玻璃柜里除了晒干的槲叶,还摆着祖母那代人用的竹篾包粽模具。模具是枣木刻的,四角凿着浅槽,包粽时把槲叶铺进去,填米压实,翻过来就是规整的棱角。有次来了个研学团的孩子,捏着模具好奇:“这是做什么用的?”侄孙就演示着包粽子,边说:“以前没绳子,老辈人就用这模具卡着,包出来的粽子煮不散。”
去年村里办端午庙会,侄孙教孩子们用槲叶折小船。“看,这叶片像不像小船?屈原投江后,人们就划着船去捞他。”孩子们举着槲叶船在溪水里放,船尾系着彩线,彩线上串着迷你粽子。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问:“屈原是谁呀?”旁边的老人接话:“是个爱百姓的诗人,投了汨罗江,百姓怕鱼虾咬他,就往江里扔粽子。”
母亲现在常去邻里教年轻人包槲叶粽。她的记事本上贴着泛黄的照片:祖母站在石磨前碾糯米,老五奶蹲在灶前烧火。上课时,她会先讲槲叶的来历:“咱伏牛山的槲叶,秋天落了能肥田,春天发新叶能包粽,这叫‘生于斯,馈于斯’。”讲到屈原时,她会拿出一本线装的《楚辞》,翻到“长太息以掩涕兮”,用方言念给老人听,念到“哀民生之多艰”时,声音总带着颤。
六、粽香里的家国经纬
去年端午,镇政府办了“非遗槲叶粽”展。展台上有个玻璃箱,里面是不同年代的包粽工具:五十年代的粗瓷盆、七十年代的铝蒸锅、现在的电煮锅。最显眼的是一面照片墙:年轻时的祖母抱着襁褓中的母亲,母亲又抱着幼时的我,三代人手里都捧着槲叶粽。照片墙下有个留言本,有人写:“吃着粽子,想起俺爹当年当兵,临走前娘塞给他的就是槲叶粽。”
曾记得有位语文老师把槲叶粽写进了乡土教材。课本里有篇《槲叶赋》,配着学生画的插画:伏牛山的轮廓下,屈原站在山巅,手里拿着一片槲叶。课堂上,老师会让学生对比“商山槲叶”与“伏牛槲叶”:“温庭筠写槲叶落山路,是漂泊的愁;咱这儿的槲叶包粽子,是扎根的暖。”有学生在作文里写:“原来屈原不只是历史书里的人,他就藏在奶奶包粽子的手纹里。”
今年清明,我带孩子去给老五奶上坟。坟头长着几株槲树苗,是侄孙栽的。孩子问:“为什么种槲树?”侄孙说:“老五奶生前总说,槲叶能包粽子,也能挡风。就像屈原,他投江了,但他的心思,就像这槲叶的香气,一直留在人间。”回家的路上,孩子突然说:“妈妈,我们明年清明也来栽槲树吧,等树长大了,用叶子包粽子给屈原吃。”
七、习俗里的文化底蕴
每到端午节来临时,母亲总是不辞劳苦,就早早的到山里打好了槲叶,割回来些艾草,还给孩子们做一些香囊和绑五彩绳,煮些鸡蛋和大蒜等,再买上几斤红糖,然后到集市上买些猪肉等好吃的,为过端午节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端午习俗如一面棱镜,折射着中国人“顺天应人”的生存智慧与情感寄托。插艾挂蒲的门楣仪式,将艾草的药用价值与“驱邪”的象征意义交融——古人早发现艾草挥发油可驱蚊杀菌,便借“纯阳之草”的意象赋予其文化神性,让防疫行为升华为对家族平安的祈愿。香囊里的草木芬芳更是如此,艾叶、丁香等药材的香气构建起天然防护网,而虎头绣样、五彩丝线又将“辟邪纳福”的民俗心理缝入针脚,成为代际传递的情感信物。
喝雄黄酒的习俗则暗含“以毒攻毒”的辩证思维。古人视端午为“毒月恶日”,以雄黄“克五毒”的传说,将矿物药的毒性转化为文化符号中的“辟邪之力”,即便现代科学揭示其风险,额头画“王”字的仪式仍延续着对孩童的守护之意。
这些习俗从未脱离生活本质,却在千年传承中被赋予伦理情感:艾草是对土地馈赠的感恩,香囊是手工里的温情流动,雄黄酒是敬畏自然的生存哲学——它们共同构筑起中国人“文化即生活”的精神底色,让传统在草木香气与仪式感中,成为连接古今的生命密码。
八、青山为证,香魂永续
上个月,省非遗中心的专家来考察槲叶粽技艺。他们蹲在母亲的灶台前,看她用老法子煮槲叶:水里放一把艾草,叶尖朝上煮三滚。专家说:“这艾草去腥,槲叶留香,老祖宗的智慧里藏着生态观呢。”母亲不懂什么生态观,只说:“祖母就是这么教的,说山水有灵,不能糟践了草木。”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搞起了“粽香研学游”。游客跟着山民采槲叶,听老人讲屈原与粽子的传说,最后在土灶前包粽子。有个从北京来的教授,包粽子时手直抖,却坚持要把粽子煮了带走。“我母亲是伏牛山人,”他说,“她临终前总念叨槲叶粽的香,我想带回去,让我女儿知道,她的根在这里,屈原的故事也在这里。”
昨夜下了端午前的最后一场雨,伏牛山的槲叶被洗得发亮。我推开窗,看见母亲在院子里收槲叶,塑料布上摊着的叶片,像一片片绿翡翠。她身边蹲着孙子,正学着用彩线捆粽子,捆得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
忽然想起去年在博物馆看到的汉代庖厨俑,俑手里捧着的食盒,隐约像是槲叶包的粽子。原来这方水土的记忆,早就顺着槲叶的脉络,流进了民族的血脉里。从屈原的汨罗江到伏牛山的溪涧,从祖母的灶台到孩子的课桌,这小小的槲叶粽,包裹的何止是糯米红枣,更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国之爱,是“根扎厚土、香传千秋”的文化之魂。
当暮色再次漫过山谷,母亲把新煮的粽子端上桌。槲叶打开的瞬间,蒸汽里仿佛浮现出祖母的笑脸、老五奶的佝偻背影,还有屈子行吟的山影。孩子举着粽子喊:“妈妈,这个粽子像小船!”我望着窗外的槲树林,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而是像这槲叶一样,年年岁岁生长在土地里,用香气告诉后人——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来处,这就是我们的家国。
万水千山,槲叶青青。当城市的霓虹灯映着真空包装的粽子时,伏牛山的槲树林里,总有几束光,是从祖母的灶台、从屈原的诗行、从老五奶的故事里透出来的,照亮着我们回家的路,也照亮着,那永不熄灭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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