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60年:写历史只是为了记录真相吗?
发布时间:2025-05-28 21:11 浏览量:1
楔子你好,这里是《文明之旅》节目,欢迎你穿越到公元1060年,大宋嘉祐五年,大辽清宁六年。这已经是嘉祐五年了,距离宋仁宗去世,还剩下最后三年。这个时候的仁宗皇帝,身体其实已经非常不好,在朝堂上见大臣的时候已经不怎么说话了,做决策只靠点头摇头。但是,抢在今年,他还是办成了一件大事:他对原来的《旧唐书》不满意,于是另起炉灶,新为唐朝修了一套史书,这就是我们现在在《二十四史》里看到的《新唐书》。要知道,在中国古代,为前朝修史,可不是搞文学创作,那是一件政治大事。相当于给前朝办了葬礼,所有的是非功过、经验教训都替前朝捋明白了,放心地去吧,新朝代可以接过法统继续往前走了。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明朝修《元史》。朱元璋1368年在南京刚即位,北边和蒙元的仗还没打完呢,就马上下令修《元史》。那真是:为元朝送行,一分钟也不想耽误。这部《元史》210卷,160多万字,规模不小啊。但是花了多少时间呢?前后两次加起来,总共用时331天,还不到一年,就干完了。就这么仓促。所以《元史》修得就乱七八糟,漏洞百出,甚至还有为同一个人写了两篇传记的情况。有人说,若论质量,《元史》在二十四史里垫底。但是,《元史》的质量这么烂,明朝朝廷、清朝朝廷都没想过要去重修。而关于唐朝的史书,明明已经有了一部《旧唐书》了,为什么宋仁宗还要再修一部《新唐书》呢?是因为《旧唐书》质量差吗?有这个因素。宋朝人挑了《旧唐书》的一大堆毛病,什么没有章法啦,详略不当啦,文采不好啦,事实凌乱啦,等等。但就像刚才说的,再差,也不会比《元史》更差。实际上,后来的历史研究者对《旧唐书》更重视。道理很简单,《旧唐书》是五代时候编的,兵荒马乱的,活儿不细,就把找来的史料抄抄就得了,这反而落下了一个难得的优点,就是保存了大量唐代的原始材料。关于《旧唐书》的价值,别的不说了,举一近一远两个例子,你感受一下。近的,只隔了十几年,司马光在编《资治通鉴》的时候,关于唐朝的历史,主要参考的,就不是《新唐书》,而是那部原始史料更丰富的《旧唐书》。远的,到了700多年后的清朝乾隆年间,编《四库全书》,觉得《旧唐书》的价值很大,于是又放回了正史的序列里,这才凑成了我们今天经常讲的《二十四史》。在此之前,是没有“二十四史”这个说法的,都是所谓的“十七史”,或者“廿二史”的说法。所以,《旧唐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也没有差到必须废弃掉,然后再编一部的程度。那问题来了:奇怪,为什么宋仁宗一定重编这么一部《新唐书》呢?
致敬本期节目的最后,我想致敬司马迁。后世很多批评者,说史记写的不全是真实,有很多小说家笔法,比如《项羽本纪》里写鸿门宴,那么精彩的细节,恐怕少不了司马迁的脑补。这究竟是历史的真实,还是小说的虚构,司马迁写史记,追求的是仅仅是真实吗?他在写给朋友的那封信——《报任安书》里说得特别清楚: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人类为什么要写历史,读历史?司马迁说得多好啊——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就是中国人的真实观。致敬司马迁,致敬真实的,或者不尽真实的历史写作。参考文献《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订补》,范祥雍订补,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中华书局,2013年。(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中华书局,2016年。(清)王鸣盛撰:《十七史商榷》,黄曙辉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徐小蛮、顾美华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清)赵翼:《廿二史劄记校证》,王树民校正,中华书局,2013年。(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校证》,孙猛校正,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宋)吴缜:《新唐书纠谬(附钱校补遗附录·修唐书史臣表)》,中华书局,1985年。(德)尼采:《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周思成译注,上海三联书店,2025年。(英)柯林武德:《柯林武德自传》,陈静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25年。(英)柯林武德:《历史的观念》,何兆武、张文杰、陈新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美)彼得·诺维克:《那高尚的梦想:“客观性问题”与美国历史学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英)E.H.卡尔:《历史是什么?》,陈恒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刘家和:《古代中国文明与世界历史》,蒋重跃编选,华文出版社,2024年。王汎森:《历史是扩充心量之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4年。阮芝生:《史记的读法》,花山文艺出版社·道善文化,2022年。林聪舜:《史记的人物世界》,三民书局,2020年。杨照:《史记的读法:司马迁的历史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2019年。瞿林东:《中华史学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陈湘琳:《欧阳修的文学与情感世界》,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白寿彝主编:《中国史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汪荣祖:《史学九章》,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武秀成:《〈旧唐书〉辨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吴怀祺:《中国史学思想通史·宋辽金卷》,黄山书社,2002年。黄永年:《〈旧唐书〉与〈新唐书〉》,人民出版社,1985年。王东:《〈新唐书〉研究之考论》,南京大学博士论文,2013年。柳卓霞:《〈新唐书〉列传叙事研究》,上海大学博士论文,2010年。刘成国:《书写“涩体”:宋祁与古文运动》,《文学评论》,2023年第1期。赵杰:《宦官文本及其时代:〈新唐书〉宦官传记的书写研究》,《宋史研究论丛》,2023年第34辑。黄正建:《新旧〈唐书·列传〉书写异同劄记——读两〈唐书〉劄记之一》,《隋唐辽宋金元史论丛》,2022年。汪高鑫:《易学视阈下的欧阳修史学思想》,《史学史研究》,2022年第3期。崔壮:《正统观与宋以后的五代史编纂》,《史学理论研究》,2022年第1期。瞿林东:《〈新唐书〉怎样评价唐代史学》,《河北学刊》,2021年第1期。王庆华:《小说何以进入正史?——以〈新唐书〉 传记增文采录小说为例》,《文艺研究》,2018年第6期。武秀成:《史源文献与〈新唐书〉 之误书》,《历史文献研究》,2017年第2辑。陈维:《“两唐书”文苑与儒林的历史书写及其关系》,《中州学刊》,2015年第3期。谢保成:《二十四史修史思想的演变》,《学术研究》,2007年第9期。江湄:《“天人之际”的新境界——论宋代“天理”历史观如何解答“天”与“人”的关系》,《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2006年。江湄:《从“大一统”到“正统”论——唐宋文化转型中的历史观嬗变》,《史学理论研究》,2006年第4期。谢保成:《〈史记〉体系再考察》,《求是学刊》,2005年第6期。罗志田:《史料的尽量扩充与不看二十四史——民国新史学的一个诡论现象》,《历史研究》,2000年第4期。谢保成:《北宋前中期的唐史研究与〈新唐书〉重修中的几个问题》,《中国史研究》,1997年第4期。蔡崇榜:《吴缜与〈新唐书纠谬〉》,《史学史研究》,1984年第4期。谢保成:《关于〈新唐书〉思想倾向的考察》,《社会科学战线》,1993年第4期。刘复生:《说北宋中期儒学嬗变与史学的变化》,《史学史研究》,199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