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画家杨林鸠兹艺画之:青弋江畔的废墟美学

发布时间:2025-05-28 09:10  浏览量:1

编者按|蓝鹰书画总编辑陈放:“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当我们踏入杨林笔下的西河古镇,仿佛走进了一部鲜活的历史长卷。这座古镇,没有周庄、乌镇的精致规整,却有着令人惊叹的时间层次感,清代门楣上的搪瓷牌、文革时期的标语、上世纪的马赛克墙面,层层叠叠,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它的 “未完成性”,恰似人生的不完美,却真实而动人。

在这里,建筑的接缝、墙体的伤痕,如同人生路上的坎坷,记录着曾经的风雨。然而,废墟中生长的杂树、圩堤裂缝中的野花,又展现出生命的顽强与不屈,正如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西河古镇的衰败与新生,矛盾与和谐,都让我们感悟到,生活本就是复杂多元的,无需追求虚假的完整,应珍视每一段真实的经历,因为这才是生命的真谛。我们也期待,更多人能从这古镇中汲取力量,在人生旅途中且行且思。

图文|杨林

【写在前面】

芜湖,古称鸠兹,人文荟萃之地。乡贤萧云从作为中国实景山水画的开拓者,其经典版画巨作《太平山水诗画》,以精湛的艺术造诣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在画史长河中留下璀璨印记,对后世艺术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明清时期,安徽太平府辖内的当涂、芜湖、繁昌三地,山川秀丽,名胜星罗棋布。萧云从秉持写生精神,博采宋时范宽的雄浑、马远与夏珪的清逸,元人黄公望的苍茫、倪元林的简淡,以及明代沈周、唐寅的精妙笔法,将诸家之长融会贯通,深入山水之间实地创作。他师法自然却又不拘泥于表象,以独特的艺术视角提炼山水神韵,赋予作品超越现实的幽远意境。

43幅画作,幅幅匠心独运,或雄浑壮阔,或空灵悠远,无一雷同,尽显自然之美与艺术创新。这些作品不仅是萧云从对家乡山水炽热情感的深情表达,更以其卓越的艺术成就,成为后世研习山水画的典范之作。今日,循着先贤的足迹,秉持“鸠兹艺画”的理念,我们将以当代艺术语言重新诠释这片土地的山水人文,创作《太平山水新诗画》,续写属于新时代的艺术篇章。

当我的双脚又一次踏上西河古镇,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每一次来到这里,仿佛都是一场与往昔岁月的对话。站在洋码头的河岸边,眼前的景象犹如一幅被岁月涂抹的画卷,充满了令人恍惚的美感。

河岸边部分水泥浇筑的防洪墙,与古代麻石驳岸相互交错,像是不同时代的使者在握手言和。民国时期的青砖小楼顶上,突兀地矗立着现代彩钢瓦,仿佛是历史与现实的一场意外邂逅。

几株杂树从砖缝中顽强地生长出来,它们的枝叶肆意地伸向流动的青弋江,似乎在诉说着生命的倔强与不屈。这不是一座精心雕琢的景观公园,而是时间与自然共同创作的废墟美学现场。在这里,我支起画架,试图捕捉那从混沌中喷薄而出的生命力,它粗糙却真实,就像这个时代文化记忆的隐喻,拼凑出了一座真实的时间碎片。

西河的美学密码,就藏在建筑的断层里。与周庄、乌镇的精致规整不同,这里的建筑呈现出一种令人惊叹的时间层次感。清代的门楣上,钉着“安全生产”的搪瓷牌;文革时期的标语,覆盖了民国商号的门额;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马赛克墙面,与清代的础石共生共存。这种看似“野蛮生长”的混搭风格,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实用主义建造逻辑的无心之作。

防洪的需求、时代的变迁,催生了这种因地制宜的建筑方式,却在不经意间创造了建筑人类学意义上的“地层剖面”。

在写生时,我对那些如伤口般的接缝情有独钟。水泥与青砖的咬合处、铁皮屋檐与木构架的生硬过渡,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种未经设计的真实。这些真实的场景,构成了西河古镇独特的建筑密码。

当全国的古镇都陷入同质化改造的泥沼时,西河的这种“未完成性”反而成为了它的“稀缺价值”。对我而言,这种真实的审美性更具现实意义,描绘这样真实的生活场景,正是艺术的本质内涵之一。

青弋江的潮汐,同样塑造了西河独特的空间诗学。由于历年不断加高堤坝,老街的路面已经高出民居地面两米有余,形成了奇特的“下沉式”建筑群。

曾经的门,如今变成了窗户;从街面俯瞰,天井里晾晒的衣物像是飘扬的彩色旗帜;拾级而下,又会发现某些地下室中竟藏着完整的清代槅扇。这种垂直向度的空间折叠,打破了江南古镇常见的平面延展模式。

在芮家巷的某个转折处,我停下了脚步。那里有一段明代的墙体斜插入现代混凝土框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取景框。透过它所望见的外景,被分割成几何状的色块,宛如蒙德里安的抽象画。这种空间异质性与毕加索的立体主义有着奇妙的呼应,却比美术馆里的实验艺术更具野性力量,因为它源自真实世界的视觉呈现。

古镇的商业记忆,以一种幽灵学的方式存在着。那个已经消失的“武松自制酱”作坊,如今只剩下半堵危墙,墙上的墨迹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复存在,但每当江风拂过,似乎仍能嗅到那若有若无的豆豉香。

在“西美咖啡”的意式浓缩里,我仿佛尝出了“陈恒生”药铺的陈皮余韵。最动人的,是那些建筑上留下的“疤痕经济”:录像厅的霓虹灯管卡槽、供销社的水泥柜台台基、铁匠铺被熏黑的排风扇孔洞,这些现代商业的化石,构成了一部别样的地方志。

我用心记录下这些细节,并非出于怀旧,而是试图捕捉市场经济在不同时期的物质表达。当新开的民宿用作旧工艺仿制这些痕迹时,真正的历史质感却在那些未经修饰的残缺处跳动。

王家大院的存在充满了悖论性,它既有着清式民居的古朴韵味,又曾作为日军水牢,承载着沉重的历史记忆。这座建筑的价值,恰恰在于它功能的多次异化:从乡绅宅第到军事监狱,再到影视基地和民俗展馆。门板上叠加的刀痕与弹孔,并非文物保护的瑕疵,而是历史书写的复调文本。

在绘制这些伤痕时,我借鉴了金缮工艺的思维,用墨笔勾勒裂缝,让创伤成为一种装饰。这种美学处理方式暗示着,真正的历史记忆不应被修复成虚假的完整,而应保留其痛苦的质地。

当夕阳透过天井残破的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铁栅栏般的阴影时,1940年代被关押者的恐惧与2020年代游客的欢笑,在此刻奇异共存。

沿河岸边蔷薇竹篱笆墙的出现,颇具象征意义。这道去年新添的“景观防线”,试图用浪漫的植物学柔化坚硬的防洪工程,却意外暴露了当代遗产保护的困境:我们既需要功能性设施抵御洪水,又渴望拥有符合田园想象的审美符号。

当五月的蔷薇凋谢,露出竹篱时,我不禁思索,数年后,腐烂的竹篱蔷薇墙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这种矛盾变得愈发明显。在写生时,我有意将盛开的蔷薇隐渗在传统笔墨渗化的宣纸中,不着一点蔷薇盛开时的灿烂色彩,因为正是这种张力定义了当代西河——它不再“纯粹”,但因此更加真实。

西河的悖论在于,它的衰败成就了它的当代性。当内湖的防腐木步道因腐朽而封闭,芦苇趁机重新占领失地,大片的绿色浮萍铺满了内湖的圩塘,形成了一片绿色的沼泽,这里又是水鸟和野生动植物的乐园。

这种自然对人工的逆向殖民,构建了一种动态平衡的生态系统。我的画笔不再执着于“修复”古镇的完美形象,而是转而捕捉圩堤裂缝中的野花、歪斜门框框住的云朵,以及从废弃酱缸里长出的一丛绿竹。这些非规划的生机,

这些非规划的生机,或许比任何保护方案都更深刻地诠释了“生生不息”的真谛,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也是艺术的笔墨应该深深扎根的自然土壤。

在这个崇尚“修旧如旧”,或是完全摒弃传统文化思潮的时代,西河却固执地保持着“修旧如新”与“任旧腐朽”的中间状态。它的价值不在于是否“原汁原味”,而在于呈现了文化记忆如何在时间的长河中变形、重组、异质化。

当我收拾画具准备离开时,一群美院的学生正对着坍塌的酱坊写生。他们画布上的废墟,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一场关于记忆如何转化为创造力的视觉实验。青弋江水依旧冲刷着驳岸,带走一些泥土,又沉积下新的泥沙,明年的古镇,不知又会增添哪些新的元素,又会有哪一座老房在时间的洪流中坍塌。

这种缓慢的变化,或许才是古镇最本真的“保护规划”,而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一保护计划中无形的参与者。我当然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只要有时间,我每年都会来到西河,见证它的变迁。

2025年夏于鸠兹杨林

杨 林,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黄岳画院院长、徽州碑林艺术馆馆长,零界点:朱零山水画研究会副会长。曾获全国首届扬州八怪杯书画大奖赛一等奖,尚意2017全国美展最高奖(中国美协)、入选2017泾上丹青全国美展(中国美协),2017年安徽省美术大赛最高奖,2018中国福州海上丝绸之路中国画展最高奖(中国美协)。

入选2018山水砚都多彩肇庆全国美展(中国美协)、2019年弄潮杯全国中国画大赛优秀奖(西冷印社主办)、2019首届吴昌硕国际艺术大奖赛二等奖(西冷印社主办)、建国70周年安徽省美术大赛优秀奖(安徽省美协主办)、2020"中国美术世界行"成果汇报展最高奖(中国美协)、第四届"弄潮杯"钱塘江金石竹木拓片展二等奖(西冷印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