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郑愁予爱情诗三首欣赏

前言：郑愁予的诗歌魅力

郑愁予，原名郑文韬，祖籍河北宁河（今属天津），1933年出生于山东济南，在北平长大，抗战期间随母亲转徙内地各处避难，途中由母亲教读古诗词。15岁开始创作新诗。郑愁予在1949年与家人迁往台湾，初到时正赶上现代派诗社和诗刊开始创办，成为了现代派诗人中的重要一员。在中兴大学毕业后，在台湾出版第一本诗集《梦土上》，早期诗作多为关怀社会的诗。1954年他因一首现代诗——《错误》一举成名。出版的诗集还有《郑愁予诗选集》、《郑愁予诗集》等。《郑愁予诗选集》被列入“影响台湾30年的30本书”，为其中唯一诗集。郑愁予的诗作富有抒情韵味，自成风格。作品融入了人道主义思想，多为关怀社会、反帝反殖民而写，具有婉约与豪放双重风格和浓郁的愁情别绪。

郑愁予的诗既有古典诗词的韵味，又有现代生活的气息。人们常说的"愁予风"，指的是他独特的诗歌风格：像美丽的翡翠耐人寻味，像电影画面般生动，能把复杂的感情写得既含蓄又动人。下面试从其三首经典爱情诗入手，来看他如何用现代语言讲述永恒的爱情主题。

一、《错误》（1954年作）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诗歌欣赏：

此诗写于1954年（诗人时年21岁），是诗人的代表作。当时很多大陆人迁居台湾，诗中"过客"的意象暗含了时代漂泊感。

郑愁予曾说其创作《错误》的灵感，源于跟随父亲调动至襄阳著名的民族英雄张自忠部队途中听到的一阵马蹄声。该诗被台湾现代诗社收录于1955年出版的《梦土上》。

郑愁予读小学时，抗战全面爆发，其父从陆军大学受训毕业就被送到当时的抗战前线湖北，任职于襄阳张自忠的部队，他则跟随着母亲经历过各种逃难，一路上看到很多伤兵；1948年12月，他路过江南一个村落，那里唤起了他童年时期逃难的记忆，有关炮车，有关战马的马蹄声，他以这些亲身经历为素材，写成了《错误》一诗。这首诗的主角就是以郑愁予母亲为原型的。

诗中故事

一个旅人骑马经过江南，想象有位女子在等待丈夫归来。马蹄声让她误以为是爱人回家，其实只是个陌生人路过。

艺术特色

1. 画面感强：用"莲花开落""紧闭的窗户"这些具体画面表现等待的寂寞

2. 声音巧妙：马蹄声像敲门声，打破安静的画面

3. 结局意外：最后点明"美丽的错误"，让人心头一颤。

对古诗词的传承与自我创新：

借鉴古代"闺怨诗"的传统（如王昌龄"悔教夫婿觅封侯"），把古代"等人"的场景搬到现代，用骑马代替了古诗词中的舟车，用"莲花"象征纯洁，继承了周敦颐《爱莲说》的象征用法。

二、《采贝》（1956年）

采贝

每晨，你采海贝于，

沙滩潮落

我便跟着，采你巧小的足迹

每夕，你归来，

归自沙滩汐止

蒙蒙雾中，乃见你渺渺回眸

那时，我们将相遇

相遇，如两朵云无声的撞击

欣然而冷漠……

诗歌赏析

郑愁予以婉约笔触勾勒出潮汐涨落间的永恒凝视。诗中"采贝"作为核心意象，既指涉具体劳作，更隐喻情感捕捞的永恒姿态。清晨的潮落与黄昏的汐止构成时间闭环，沙滩上重复的足迹既是物理轨迹，也是情感的绵延褶皱。"蒙蒙雾"与"渺渺回眸"的叠字运用，将视觉的模糊性转化为情感的氤氲质地。末段"云朵撞击"的悖论意象堪称绝响——云本无形却要相遇，相遇注定穿透彼此却保持形态，这恰如其分地诠释了现代情感的困境：最亲密的交汇往往裹挟着疏离的暗流。诗人以古典意境承载现代性体验，在潮声与雾气中，将相遇的欣喜与冷漠熔铸成永恒的诗性瞬间，展现了东方美学中"不即不离"的哲学况味。

诗中"采贝"恰如情感的捕捞——晨光中他追逐她潮水般退却的足迹，暮色里她携海雾归来时眼波流转，这潮涨潮落的循环恰似爱意的永恒律动。诗人以"两朵云无声撞击"的绝妙譬喻，解构了爱情的本质：看似轻盈的相遇，实则是两团水汽的渗透与交融；碰撞时凝结的雨意既带来欣悦的湿润，又在分离时留下清冷的雾气。这种既缠绵又疏离的张力，让爱情不再是简单的甜蜜叙事，而成为灵魂在时空褶皱中若即若离的探戈。东方美学特有的含蓄，在此化作雾中回眸的惊鸿一瞥，让永恒的情愫凝固在潮汐往复的沙滩上。

三、《如雾起时》（1955年）

我从海上来,

带回航海的二十二颗星

你问我航海的事儿,

我仰天笑了……

如雾起时，

敲叮叮的耳环在浓密的发丛找航路;

用最细最细的嘘息,吹开睫毛引灯塔的光

赤道是一痕润红的线,你笑时不见

子午线是一串暗蓝的珍珠

当你思念时即为时间的分隔而滴落

我从海上来,你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

迎人的编贝,嗔人的晚云

和使我不敢轻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区

诗歌赏析

这是诗人在港口工作期间，接触西方文化后创作的中西合璧之作。《如雾起时》以海上的景色和情人之间的相似之处作多重比喻，形成全诗轻倩而华美的意象结构。

在诗中，比喻是全诗美学结构的同义语，如果取消了这些比喻，全诗也就会不复存在。诗人是善用比喻的高手，一开篇即是如此：“我从海上来，带回航海的二十二颗星。”这里的“二十二颗星”，就是暗喻诗人作此诗的二十二岁的年龄，由于审美联想的作用，诗人由“海上”、“航海”而飞翔起想象的羽翼，将海上的事物与恋人之身融为一体而妙喻'如珠。“敲叮叮的耳环在浓密的发丛找航路”，”航路”在这里是比喻恋人头上的分发线，“用最细最细的嘘息，吹开睫毛引灯塔的光”，“灯塔的光”喻恋人明媚的双眸。以上两个比喻可谓曲尽其妙了，以下的比喻又络绎而来，使人不得不惊叹于诗人的清新独创的才华。“赤道”呈东西走向，赤道之“赤”令人联想到红色，于是，“赤道是一痕润红的线，你笑时不见”一句，就是对巧笑倩兮的恋人之红唇的妙喻了。“子午线”呈南北向，蓝色的水珠、耀眼的珍珠以及晶莹的泪珠之间，在形态上有许多相似之点，诗人妙想也如珠，“子午线是一串暗蓝的珍珠”，就成了对恋人的眼泪的绝妙比喻，加之后面的“当你思念时即为时间的分隔而滴落”的补述，更觉人物风神婉约，楚楚动人。“我从海上来”，是对开篇的“我从海上来”的呼应，“你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是对恋人一往情深的颂美之辞，如果说“迎人的编贝”比恋人的皓齿，(诗经)中已有“齿如编贝”之句，“晚云”喻恋人双颊娇羞的红潮，那么，“使我不敢轻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区”何所指呢?诗重暗示而不重说明，聪明的读者自可想象得之。

水手带着异国故事归来，在雾气朦胧的海边遇见像古代仙女般的女子。两人四目相望，欲言又止。

写作特色

古诗传承与创新——

改写曹植《洛神赋》的人神相遇故事。

把传统"牛郎织女'"的银河换成现代海边。

保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美感。

总结

郑愁予的诗就像传世美玉：既有美玉的包浆质感，又能承载新时代的故事。他让古诗里的月光照进现代人的窗口，让我们在手机时代依然能读懂"玲珑骰子安红豆"的深情。这三首爱情诗，恰似三把钥匙，帮我们打开连接古今的恋爱心情——原来无论哪个时代，等不到的人最难忘，说不出口的爱最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