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树年:在笔墨苍茫间筑造山河诗境
发布时间:2025-05-27 16:00 浏览量:46
在当代中国画坛的星空中,梁树年(1911—2005)无疑是一颗以传统为根基、以创新为羽翼的恒星。这位集画家、美术教育家、理论家、篆刻家与诗人于一身的艺术家,用六十余载光阴在宣纸上构筑起一座贯通古今的山水殿堂。他的作品既非对古人程式的机械复刻,亦非对西方技法的生硬嫁接,而是以“师古人之心,师造化之形”的创作理念,在浑朴苍健的笔墨中注入生命的温度与时代的呼吸。
梁树年的艺术血脉中流淌着双重基因:早年师从摹古大家祁井西,深得清代“四王”及宋元山水精髓,尤擅以斧劈皴法勾勒山石筋骨,笔力如刀劈斧凿,线条刚劲如铁;中年拜入张大千门下,研习大风堂技法,却未被其恣意挥洒的泼彩风格同化,反而以“化古出新”的智慧,将北宗山水的雄强与南宗山水的秀润熔铸一炉。在代表作《黄山旭日》中,主峰以“刮铁皴”表现其嶙峋之势,云雾则以淡墨层层渲染,既见北派山水的骨力,又含南派山水的润泽。这种“骨法用笔”与“气韵生动”的统一,恰如李可染所言:“梁先生的画,笔墨功夫极深,能以线写气,以墨运神。”
在构图上,梁树年对传统“三远法”进行了现代性重构。他摒弃了某些前人作品中视点偏高、画面堆砌的弊病,转而以“平远”之法铺展山河,以“深远”之笔营造层次,以“高远”之势统摄全局。在《黄山云海》中,主峰以巍峨之势拔地而起,次峰则以“之”字形蜿蜒而上,云雾缭绕间,留白处似有云气流动,虚实相生,形成“咫尺千里”的视觉张力。尤为精妙的是,他常在山石间嵌入“微型叙事”——或点景人物拄杖独行,或茅亭隐现于林泉,这些细节使画面超越了单纯的自然摹写,升华为对“天人合一”境界的哲学追问。正如他在题画诗中所言:“人谓黄山松是神,我谓黄山云是魂。黄山是我师和友,笔墨岂是来写真?”
梁树年的作品始终萦绕着一股浓厚的文人气息。他不仅以“诗书画印”四绝著称,更将书法用笔融入绘画:山石的皴擦如行草般奔放,树木的枝干似篆隶般遒劲,云水的流动若章草般飘逸。在《夹谷松风》中,数株苍松以“铁线描”勾勒,松针则以“点虱法”点染,遒劲伟岸的姿态与“树年松”的雅号相得益彰。更值得玩味的是,他常以题跋点睛画面:《莫谓攀登无去路》中“登山不是一条路,毕竟高临放眼宽”的诗句,既是对画中险峰的注解,亦是对人生境界的隐喻。这种“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创作,使作品处处透出金石之气、书卷之味。
梁树年的写生观与同时代画家迥异。他反对“对景描摹”的机械复制,主张“饱看遨游”式的体悟——到大自然中去,不是为了“得真”,而是为了“得魂”。在游历黄山、太行等地时,他极少现场写生,而是以“目识心记”的方式捕捉山川神韵,待归来后再以“胸中丘壑”挥洒于纸端。这种创作方法使他的作品既具实景的生动性,又含艺术的超越性:在《深山七月图》中,远山以淡墨晕染,近石以浓墨勾勒,松风拂面,清泉漱石,虽无具体地名,却让人恍若置身避暑胜境。这种“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实践,恰是他对石涛“一画论”的当代诠释。
作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梁树年的课堂不仅是技法传授的场所,更是艺术精神的道场。他强调“临摹与读画并重”,要求学生“学古而不泥古”,在临习《富春山居图》《庐山高图》等经典时,既要掌握笔墨程式,更要领悟画家心境。他更以“师傅带徒弟”的方式言传身授,因材施教:对工笔严谨者,他教以“以书入画”的骨力;对写意恣肆者,他点拨“气韵生动”的要义。学生们回忆,他常以“登山不是一条路”鼓励学生探索个性,却又以“毕竟高临放眼宽”警示他们不可脱离传统根基。这种“守正创新”的教育理念,培养出贾又福、李行简等一批深谙传统却能开宗立派的画家。
当数字技术消解了笔墨的质感,当快餐文化稀释了艺术的厚度,梁树年的作品如同一剂清心良药,让观者在斧劈皴的刚劲中重拾对山河的敬畏,在云雾的氤氲间重温对传统的温情。他笔下的黄山不是旅游指南中的地标,而是“可游、可居、可悟”的精神桃源;他画中的苍松不是植物标本的摹写,而是“千磨万击还坚劲”的人格象征。正如他在《警退斋诗稿》中所言:“画道通乎天道,笔墨即见心性。”梁树年以一生实践证明:真正的传统从不是僵化的标本,而是永远在生长的生命之树,其根系深扎于历史的土壤,枝叶却始终向着未来的天空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