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诗仙之路(27)||第四章·辗转江湖·739年
发布时间:2025-05-27 08:39 浏览量:19
传记·诗仙之路(27)||第四章·辗转江湖·739年
739年,开元二十七年
二月,玄宗加尊号为“开元圣文神武皇帝”,大赦天下。
四月,牛仙客兵部尚书,李林甫以史部尚书升阶为中书令。二人同掌当时政治军事大权。
八月,追谥孔子为文宣王,与周公旦平列。
王昌龄被贬岭南。
身历艰难,依然负重前行。李白在疲惫困顿、温饱难继的漂泊中,匆匆步入三十九岁。
这个行走中的春天又会给李白带来什么呢?
游楚州安宜,李白与徐县令等一众人频繁交往,友情同春天的气温与日俱升。交往中,李白作《赠徐安宜》《寄淮南友人》《白田马上闻莺》等诗。
安宜在淮阴县东南(今江苏宝应)。一见面,李白就尊称徐姓县令为“徐安宜”,写下这首《赠徐安宜》:
白田见楚老,歌咏徐安宜。制锦不择地,操刀良在兹。清风动百里,惠化闻京师。浮人若云归,耕种满郊岐。川光净麦陇,日色明桑枝。讼息但长啸,宾来或解颐。青橙拂户牖,白水流园池。游子滞安邑,怀恩未忍辞。翳君树桃李,岁晚托深期。
从诗的标题开始,李白就对这位县太爷表达了足够的尊重。
正文一开篇,李白就大夸徐县令。虽没有直接夸赞,但徐县令爱听。李白借“楚老”之口曲折委婉地赞美徐县令。李白深知,百姓之言胜于一切美妙的言辞。只有深得百姓信奈,才是对为官一方者政绩的最佳肯定。徐县令既然有如此美德嘉行,听了李白的赞美后,当然会在爱才惜才方面得有点具体行动,才对得起李白这一番美意。李白于是说:我正游荡在您的治下,承蒙您无微不至的关怀之恩,真不忍心就此跟您辞行。李白静待徐县令有啥表现,此时,徐县令似有些不明所以。顿了顿,李白才接着说:托您厚爱,诚挚地拜托您向朝廷举荐我吧。您知道,我已经老大不小了!
久病不择医。写到最后,李白才卒章显志,说到主旨。
这个徐县令是否有向皇帝举荐贤能的资格和能量,李白心里早有答案。明知对方不可为,他依然要说出来。
徐县令读罢全诗,当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太白先生,今天的酒可喝得满意?
李白也不着调地回应道:不知明天是啥天气?说完,就只管喝酒,不再言语。
李白很快就从这次酒叙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撇下徐县令,继续寻找新的机会,又作《寄淮南友人》:
红颜悲旧国,青岁歇芳洲。不待金门诏,空持宝剑游。海云迷驿道,江月隐乡楼。复作淮南客,因逢桂树留。
游八公山,李白寻仙不遇,有些失落,但眼前景色尚好。乐而盘桓,久而忘归,为他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尽管如此,诗中仍洋溢着书剑飘零、羁旅不定的落寞情绪。“不待金门诏,空持宝剑游。”且行且思,此刻的颓态径直入诗。尔后,进入漫无目的、不知所之的游离之态。
即便这样,有一点没有变:时刻准备着,接受皇帝的诏书入朝为官、济世安民!就像他腰间的宝剑,虽然一直闲着,但它时刻都在等待,随时都在静候主人利剑出鞘,展示锋芒,派上用场!
一直延宕到五月,李白才离开安宜前往扬州。时逝景易,万物焕然,欣欣作态,勃勃生机,李白得《白田马上闻莺》诗。
黄鹂啄紫椹,五月鸣桑枝。我行不记日,误作阳春时。蚕老客未归,白田已缫丝。驱马又前去,扪心空自悲。
白田即白田渡,今江苏宝应境内。
黄莺、桑树、蚕,初夏江南的生活常景,更是古人诗歌中表现农人急需抢时劳作的标志性意象。李白巧妙地将三者串连起来,勾勒出眼前的风土人情、生活画图。最后说,“驱马又前去,扪心空自悲”,寄寓他浪迹江湖、虚度时光、一事无成的悲情。眼前,农人正忙着桑蚕之事,自己却闲而无功,徒劳无益。只得空自悲叹,独自前行。
“驱马又前去。”前路何方?又会有怎样的际遇?李白眼前迷茫,心底无寄,悲也枉然。
春光短暂,倏忽而去。李白的心还停在阳春三月。
李白再游扬州。期间,李白复燃侠客情,不可遏制,越燃越烈,一气写成乐府诗《少年行》: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少年游侠好经过,浑身装束皆绮罗。兰蕙相随喧妓女,风光去处满笙歌。骄矜自言不可有,侠士堂中养来久。好鞍好马乞与人,十千五千旋沽酒。赤心用尽为知己,黄金不惜栽桃李。桃李栽来几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男儿百年且乐命,何须徇书受贫病。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衣冠半是征战士,穷儒浪作林泉民。遮莫枝根长百丈,不如当代多还往。遮莫亲姻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后名。
李白以《少年行》为题写过三首诗,这是第三首。字里行间,豪情飘举,神采飞扬。此时,李白心情大好,以他最擅长的乐府歌行“画”出了他心中的少年英雄:这个少年英雄,背着宝剑,恣情忘形,风流倜傥,豪爽狂放。他一边敲打乐器,一边纵酒,一路狂歌。举止潇洒,来去自由,随性率意,无拘无束。
这是李白眼前所见,还是他对自身过往的美好回忆?不管怎样,李白都为“少年游侠客”写下了良好寄寓:希望友好相处,让古朴之风长存于世,让侠客风神成为一种心之所期的精神向往。
人到中年,李白的心还停留在少年。李白没有成为侠客,他的心依然向往侠客的生活。就像他身处荷香四溢的夏日,依然还心心念念地流连于芳菲乱眼的春天。
此次出游,漫无目的。明天是行是息,去东去西,全凭一时之兴。李白完全处于漂泊状态,一漂就是一年多。他时时想家,念及亲人,不断修改行程。行至江夏,李白作《久别离》:
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况有锦字书,开缄使人嗟。至此肠断彼心绝。云鬟绿鬓罢梳结,愁如回飙乱白雪。去年寄书报阳台,今年寄书重相催。东风兮东风,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
李白选择乐府诗述说心声,自由,快意,任情感与思绪的马匹随意驱驰。他说:辞家以来,不知过了几个春天。眼下又是春暖花开。窗外,樱桃花烂漫如潮,无拘无束,无际无边。这一望不打紧,李白的思恋之苦油然而生。比那盛开的樱花还要繁复,还要炽烈。“况有锦字书,开缄使人嗟”“去年寄书报阳台,今年寄书重相催”“肠断彼心绝”,这是诱发这场思念之灾的直接原因。原来,家书催得紧,希望他这个“常年漂”及早回家,因为“云鬟绿鬓罢梳结,愁如回飙乱白雪”。许氏警告他说:再不回去的话,她就人老、珠黄、颜色衰了,就“落花寂寂委青苔”。到那时,就只有在满地青苔里去寻找她的花样容颜了。许氏把她的结局说得如此惨淡,李白不忍继续往下细想,就此赶紧打住。
李白思绪很乱?还是有意为之?诗的句式错落,极具民歌味。读来婉转缠绵,有一唱三叹之感。
此刻的心情,莫不如此?反反复复,长长短短,散乱不堪。
“久别离”,这个乐府诗题正好契合了他此刻的心境。
五月,行至吴中,李白与韦量相遇。韦量正要去东阳,李白随即作《见京兆韦参军量移东阳二首》:
其一
潮水还归海,流人却到吴。相逢问愁苦,泪尽日南珠。
其二
闻说金华渡,东连五百滩。全胜若耶好,莫道此行难。猿啸千溪合,松风五月寒。他年一携手,摇艇入新安。
东阳即今浙江东阳。尽管李白没有明言韦参军的相关信息,诗歌仍以神话故事中的“日南珠”表达他与韦参军的情谊之深。“日南珠”是神话中的泪珠,是稀罕之物。李白以物喻情,期待后会有期,再携手同游。“新安”也许是此行最大的遗憾,希望下一次能与好友一道“摇艇”而去,共赴美好。
留一个念想,就新增一份牵挂。能不能践行,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还能当面表达。
李白与参军韦量相识于长安。此时,故友相逢又要移地东阳,情意泉涌,思绪连篇。原来,韦参军被贬岭南,刚刚遇赦,重返自由。他们在此偶然相遇,遂又匆匆道别。
这就是人生际遇,谁也无法预测,谁都无力把控。
韦参军沿运河南下,到杭州,移官东阳:“相逢问愁苦,泪尽日南珠。”李白欣然与他相约:它年携手,一同奋楫,乐游新安。
李白希望能从吴地获得举荐,从此走上坦途。结果,处处被“晾”,处处失意。诗写了不少,意表了很多,都枉费了真情,没了下文。
最后,李白把希望锁定在从侄李良身上。李良此时为杭州刺史,主政一方。谁知,李良只陪李白玩,举荐的事避而不谈。《与从侄杭州刺史良游天竺寺》就是实证。
挂席凌蓬丘,观涛憩樟楼。三山动逸兴,五马同遨游。天竺森在眼,松风飒惊秋。览云测变化,弄水穷清幽。叠嶂隔遥海,当轩写归流。诗成傲云月,佳趣满吴洲。
天竺寺即现在的下天竺寺。有高官陪游,李白自然特别兴奋:有众多威武的车马载着他们巡游,连三座仙山都逸兴勃发,奢想同游。李白觉得,眼前景色分外美好。云卷云舒,变幻莫测;曲水流觞,引人欲穷其源头。远处,重重山峦之后,江水奔涌,海浪起伏。李白充分领略到了吴越山水之美与适意漫游之乐。顷刻间,诗成,情飘飘,意浓浓,大有傲视云月之意。
一晃就到了秋天,李白所期盼的,一切都还没着落。
“西湖”为后来者白居易所题。李白去时,叫“钱塘湖”,还是淤泥壅塞、蔓草丛生的沼泽地。樟楼是当时的观潮胜地,又名“樟亭”,与柳浦渡同在钱塘江北岸。过江向南即是西陵渡。朝廷在樟亭设置驿站,名“樟亭驿”。李白到此,欣然得句:“湖清霜镜晓,涛自雪山来。”李白沿大运河东下,乘船游湖观潮。
李白正赶上了秋潮。观钱塘大潮盛状,恰逢其时。
李白来到樟亭,当下决定栖息于此,就兴致勃勃地等待大潮到来。在李白眼里,樟亭就是杭州的地标,一直驻留在李白心里。“海神来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浙江八月何如此,涛似连天喷雪来。”这是李白后来的追忆。他还在《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中写道:“涛卷海门石,云横天际山。白马走素车,雷奔骇心颜。”大潮盛状,直逼人心。波澜壮阔,撼人心魄。
此游之后,钱塘潮就一直奔突在李白的记忆里。
李白漫游,不只是走马观花、登楼望景。他一直都在寻找机会。
令李白更为恼火的是,从侄李良竟然撂下他,带着两个美女自个儿跑到外地玩去了。这一次,李白被“晾”在一边,直凉到心底。他随即作《侄良携二妓赴会稽戏有此赠》,令其恶行留存后世。
携妓东山去,春光半道催。遥看若桃李,双入镜中开。
诗题说得极明白:看到侄子李良带着两个歌舞妓跑得远天远地,到会稽东山恣意游玩,他自己则形只影单地被丢在了原地。李白不禁感慨如潮:美人美景,自己无缘同享,令人好生羡慕!这就是官员们的生活日常。李白是“镜”外之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谢安,想到他当年在美女簇拥下恣游东山的情景,心底忧郁翻滚,五味杂陈。
李白乘兴而来,找李良助力。结果,李良不买账,只顾自己牵着美女纵情地游春。而且隔山隔水,远远地躲到会稽自个儿潇洒,再也不搭理他。李白似乎从未受此待遇,晾在那里,一脸尴尬,写下这首诗,就再没言语了。
之后,李白又作《送鞠十少府》:
试发清秋兴,因为吴会吟。碧云敛海色,流水折江心。我有延陵剑,君无陆贾金。艰艰此为别,惆怅一何深。
这是一首送别诗。此时,李白已经心情大好,诗兴也跟了上来。行走中的李白迎来送往早成常态,同与自己命运相似的鞠少府相别,即惺惺相惜,感怀不已。李白十分惆怅,难以释怀。李白说:我纵有“延陵剑”在手,也未必用得上。鞠少府没有“陆贾金”,未必就一直沉沦民间。只是眼下,都是人间沦落者,俱是世上失意人。若问究竟有多惆怅,真还一言难尽,一诗难诉。
在杭州,李白被“晾”,一晃就是半年。
等了半年,等也白等。
秋天,李白溯长江西上,经当涂采石矶,想起过往故人,即兴作《夜泊牛渚怀古》诗: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牛渚即采石矶,是安徽当涂北端突入长江的一座山。有古津渡,与和州横江陵相对。如此要津之地,自然少不了故事。
李白在诗题下写道:“此地即谢尚闻袁宏咏史处。”《晋书·文苑传》载:袁宏少时孤贫,以运租为业。镇西将军谢尚镇守牛渚,秋夜月下泛江,听到袁宏在运租船上吟诵谢尚的咏史诗,非常赞赏,于是邀袁宏同船叙谈,直到天明。由此,袁宏得到谢尚的称赞与助力,从此声名大振。李白诗中“怀古”,心里惦记的却是袁宏那样的际遇。
李白站在船头,仰望皓月,想的却是发生在这里的往事。一想到东晋袁宏曾在这里吟诗,就遇到了识才的谢尚,对袁宏之诗大加赞赏。袁宏从此人生开挂,官至太守。李白自己就没那么幸运,遂有知音难遇之慨。诗歌意象瑰丽,景色清新隽永,语言流畅自然。结尾处,言尽而意无穷——秋风萧瑟,天地苍茫,大江奔腾,李白失落万分,独自“挂帆”,只影远行。
这就是古今之别。这就是李白悲叹忧慨、落寞孤行的原因。
“明朝”走向哪里?知音又在何处?机遇何时才能出现?袁宏多么有幸,今世谢尚又在哪里?
今世谢尚到底在哪里呢?前行中,李白想到了好友崔宗之、道友元丹丘,思潮翻滚,犹如眼前寒江,遂作《月夜江行寄崔员外宗之》《江上寄元六林宗》诗。他怀念崔宗之:“怀君不可见,望远增离忧。”寄语元丹丘:“幽赏颇自得,兴远谁与豁?”孤独,忧伤,思念,恨无知音伴随他这个漂泊无寄之人。
行至楚地,李白与杨山人相遇。杨山人名字不详,或为道家隐士,或为居于山野的高人。不管何种情况,此别以后,李白与他还有重逢,有交往,有寄赠。这一次,李白作《送杨山人归天台》诗相赠:
客有思天台,东行路超忽。涛落浙江秋,沙明浦阳月。今游方厌楚,昨梦先归越。且尽秉烛欢,无辞凌晨发。我家小阮贤,剖竹赤城边。诗人多见重,官烛未曾然。兴引登山屐,情催泛海船。石桥如可度,携手弄云烟。
天台即天台山。李白刚从那边过来。
老杨想家了,说走就走。挽留已不可能,他将作别,勾起了李白的万千思绪。明天就要启程,李白提议,不如今夜就秉烛玩个痛快。随后,李白把侄子台州刺史李嘉佑介绍给杨山人,以便日后有个照应。末了,李白对杨山人送去良好祝愿,去后“弄云烟”,潇洒自在地寄身苍山。李白说,自己苦点没关系,愿好朋友将来的日子过得神仙一般。
李白自己更想成为神仙!只是做神仙之前,他俗愿未了,还得继续接受现实的残酷熬煎。
秋末,李白来到荆州,距家门口越来越近,感慨也多了起来,心底竟生出了近乡情怯之感,当即作《郢门秋怀》:
郢门一为客,巴月三成弦。朔风正摇落,行子愁归旋。杳杳山外日,茫茫江上天。人迷洞庭水,雁度潇湘烟。清旷谐宿好,缁磷及此年。百龄何荡漾,万化相推迁。空谒苍梧帝,徒寻溟海仙。已闻蓬海浅,岂见三桃圆。倚剑增浩叹,扪襟还自怜。终当游五湖,濯足沧浪泉。
郢门就是荆门、荆州。李白此次辞家,一漂即将两年。滞留荆门一个多月了。越是近乡,越是情切。一想起许氏和儿女,李白就越发心怯。既归心似箭,又惶然不安。既想尽快见到亲人,又觉得两年不见,对家人亏欠太多,自己仍是一事无成,不觉有些汗颜。诸多感受一起“井喷”,思念故乡是解不开的结。继而想隐居,又想到光阴无情、人生短促。内心矛盾,不知究竟该作何处置。他不由得“倚剑增浩叹,扪襟还自怜”,功业未成呀,怎可心安?
想尽快隐居,竟然也成了李白的奢望。
想归想,李白漫游的脚步并未慢下来。
岁暮,李白游岳州,与王昌龄相遇,时过境迁,少不了又是一番感慨。随后,二人即携手同游巴陵。
王昌龄沉沦下僚多年,此刻,人在贬途,人生多艰。仕途艰难,王昌龄体会得格外深刻。王昌龄以自身际遇劝告李白:还是尽快隐居,安定下来,不要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走江湖、干谒权佞了。临别时,王昌龄直呈心曲,作《巴陵送李十二》:
摇曳巴陵洲渚分,清江传语便风闻。山长不见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
眼前,景色暗淡,一派萧瑟,王昌龄陡增命运难控的悲情。山水浩阔,前途渺茫,人生的下一程又在何处?
王昌龄不知,这是一个亲历者正在经历的苦。
李白更是茫然,这是一个入仕追求者正在面对的难。
多年追索未果,李白岂能心甘,岂能就此放弃?正如一个人,当他面对远处的如画山水,未曾抵达又总想亲临一样。千言万语,意未尽,却终有别时。李白以诗相谢:
一身竟无托,远与孤蓬征。千里失所依,复将落叶并。中途偶良朋,问我将何行。欲献济时策,此心谁见明。君王制六合,海塞无交兵。壮士伏草间,沉忧乱纵横。飘飘不得意,昨发南都城。耻学琅琊人,龙蟠事躬耕。富贵吾自取,建功及春荣。我愿执尔手,尔方达我情。相知同一己,岂惟弟与兄。抱子弄白云,琴歌发清声。临别意难尽,各希存令名。
李白有太多的话想说。尤其面对王昌龄这样的知心故友。
李白叹道:此身犹如暮秋的蓬蒿,随风飘散,迹洒天涯,魂散海角,既无着落,更无寄托;离乡千里,又像秋风摧折的落叶,四处飘零,居无定所,行不知方向,心无处安放,幸得故友的关心。自己竟辜负了亲朋好友的期待,功业未竟,一事无成,又有谁能真正理解自己的苦衷呢?现在,盛世清明,豪杰不遇,但忧心难了,壮心不死:“紫燕枥下嘶,青萍匣中鸣。投躯寄天下,长啸寻豪英。”李白说,他将继续漂泊漫游,继续寻找意气相投的英豪,要靠自己的不断努力去积极争取建功立业的机会。李白还希望王昌龄与他一道共同打拼,惺惺相惜胜似兄弟。功成之后,再一起弹琴高歌,抚松弄云。可是眼下,即将分离,各奔东西。要说的话太多,那就各自保重,各自闯出美好的声名。
美名远扬,皇帝直接征召重用,建不世之功,这是李白、王昌龄这一帮读书人的共同愿望。
别后,李白旋即返回安州。人在安州,心却还在路上。忆及往事,李白作《赠崔郎中宗之》:
胡雁拂海翼,翱翔鸣素秋。惊云辞沙朔,飘荡迷河洲。有如飞蓬人,去逐万里游。登高望浮云,仿佛如旧丘。日从海旁没,水向天边流。长啸倚孤剑,目极心悠悠。岁晏归去来,富贵安可求。仲尼七十说,历聘莫见收。鲁连逃千金,圭组岂可酬。时哉苟不会,草木为我俦。希君同携手,长往南山幽。
“长啸倚孤剑,目极心悠悠。”这是李白写这首诗的真实境况。壮年将去,富贵何求?李白想,自己一贯崇拜的偶像孔子,七十岁还自创学说,仍得不到重用。想到这里,李白稍稍心安了一些,随即写道:“时哉苟不会,草木为我俦。”既然时运不济,那就以草木为伴,携手崔宗之,与他“长往南山”、一起享受那里的幽静闲适。
世事难测,命途多舛。知音难得,友谊可贵。相遇,相忆,兜兜转转,起起伏伏。就这样,李白才没有停下追寻的脚步。
这一走,竟长达两年。李白不辞辛劳,苦苦干谒,一直在寻找一个他日思夜盼的机会。结果,换得这番锥心刺骨、无法治愈的心痛。
一路走来,怎一个悲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