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崔令容 [完]

发布时间:2025-05-24 16:44  浏览量:21

我霸占了赖大娘的产业,成了开青楼的容娘子。

谁能想到,名门贵女的崔家小姐,死后在青楼里艳帜高张当花魁呢。

这个身份极好,方便我挑拣恶人来喝血,以及,静候裴景文送上门来。

裴景文,他有怪癖,最喜欢妓女,最爱逛青楼了。

5

裴景文,是我父亲的学生。

他的父亲裴英是西道御史,当年为了整肃后宫礼法,去劝谏先帝,一头撞了太和殿的柱子,血溅了三尺,死在了朝堂之上。

我父亲极是钦佩裴英的风骨,扬言要照顾他的遗孤。于是,他不仅收了裴景文当学生,还让他住进了崔府,亲自呕心沥血地教导了数年,终于培养出了一个状元。

当初七皇子对我极为倾心,让媒人登门求娶,但是父亲以清流家的女儿不攀附皇家的名义回绝了。

父亲让我嫁给裴景文,说清流之女配节烈之子,才是门当户对。

我知道后,偷偷哭了好几日。

七皇子性子温柔和善,长得也好,就是身子柔弱了些。

每次太后召我进宫抄佛经,他都会凑巧来给太后请安。

他腼腆,不敢跟我搭话,只敢红着耳朵,偷偷瞧我一眼。

我知道他喜欢我,而且太后对这桩婚事,私下也是满意的。

可父亲不答应。他要名声。

书上写了,父,天也。

女子在家要从父,婚事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任何置喙的资格。

父亲说,他亲自教导节烈的遗孤成材,又让女儿带了丰厚嫁妆嫁过去,这写在书上,是一段忠义佳话,要万古流芳的。

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嫁,心中中意的,又是谁。

女子的意愿,从不在三纲五常之内,也从不会在史书流芳上有什么痕迹。

世家出身的女子,都是活棋子。

我必须听从父亲的安排,成全他的名声。

再难过,再不愿,我也不得不嫁给裴景文。

而我嫁过去,才发现,裴景文,他恨我,他恨父亲,他恨我们整个崔家。

6

裴景文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才七岁。

七岁的孩子,根本不懂事,只知道他突然被带离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娘亲,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每日天不亮就被逼着读书写字,错一处就要挨骂挨板子。

父亲一定要让他成才,逼迫得太狠了。

重压之下,养出了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我小时候去书房外的花园采花玩,正看见年少的裴景文丧着脸从书房出来。

他长得好看,手被教鞭抽得又红又肿,看着极为可怜。

我正要走过去问他疼不疼。

「吵死了。」他一把就捏死了廊上正吱吱叫着的画眉鸟。

那鸟儿本活泼可爱,却瞬间头折骨断,再也发不出动听的鸣叫声。

这惊悚一幕,成了幼时的我心里久久散不去的阴影。

打那天起,我就极为惧怕裴景文。

我尽量绕着外院书房走,偶尔去见父亲,也一直尽量躲着裴景文,从不敢与他对视。

得知要嫁他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

我想过寻死,可是,崔氏不能出自殁的女儿,我不能辱了门楣。

身为女子,不仅没办法挑选婚嫁之人,连死的权利都是没有的。

新婚当夜,裴景文就包下了彩云轩的所有歌姬伶人,聚众喝酒胡闹了一整夜。

他连正房的院子都没有进。

婚房的红烛一直燃着,我也就直挺挺地穿着凤冠霞帔,在婚床上坐到了天明。

他是故意羞辱我的。

给婆母敬茶的时候,他又当着众人说道:「我要抬了云间和松雨做姨娘。」

我一口气哽在喉间,手一抖,茶碗翻了砸在地上。

他讥笑道:「茶都端不好。你们崔家教出的女儿,就是这样的?」

我又羞又恼,眼泪差点落下来。

「罚跪一个时辰。让你长点教训。」

他搂着两个新姨娘走了,留下我孤零零地跪在堂厅。

回门的时候,我偷偷跟母亲哭诉。

母亲只是叹气,陪我哭了一场,劝道:「景文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为人聪明,又是状元,刚授了工部的官职,难免有些傲气。你们小夫妻慢慢相处,天长日久,他知道你贤良,也就好了。」

母亲只会劝我柔顺忍耐,可我跟着裴景文回去后,日子愈发难过了。

他不仅整日流连青楼,还拿我的嫁妆银子,一口气买了六个妓女,带回了家中。

「你们崔氏,不是号称六世清声冠凤池么?哈哈哈,我买了六个小妾伺候你,满不满意?喏,这个叫清声,那个叫凤池。你觉得可好?」

他不仅羞辱我,还羞辱我们崔家!

我气得眼前一黑,刚要跟他争吵,他却抢先说道:「你们崔氏是礼义之家,应该教过你夫为妻纲吧。身为妻子,竟敢瞪大了眼睛怒视自己的丈夫,传了出去,只会招人耻笑。还不把头低下去!」

他拳头重重砸在我的头上,我的钗环洒落一地,额头顿时肿了。

他每次羞辱和打骂之后,必定会抬出各种礼仪和规矩来压我,直说得我哑口无言,他才心满意足。

我实在是熬不住了,趁裴景文去寻欢作乐,偷偷跑回了娘家。

7

这次,我直接去书房找了父亲,跪在他脚下,哭诉道:

「父亲,您好歹是裴景文的恩师,能不能劝他一劝。他成日流连青楼,一房接一房的抬姬妾进房里,这也就算了,女儿不是个善妒的,对此不敢有任何怨言。可他对我动辄羞辱打骂,再这样下去,女儿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父亲却板着脸说道:「我会劝劝他。你先回去,不要遇事就往娘家跑。这不合规矩。夫虽不贤,妻不可不顺。记得,你不要堕了崔氏女的名声。」

我满心委屈,可不得不又回了裴家。

此后,裴景文愈发放荡荒唐了。他不仅花光了我的嫁妆银子,还把父亲送的珍本藏书一股脑全典当了,拿着钱去给喜欢收集兵器的荣国郡君买金匕首做寿礼。

他一直跟荣国郡君走得很近。荣国喜欢跟有才华的美男子厮混作乐,名声很是不好。奈何她有个将军父亲宠着。从小她就手持马鞭,看见不顺眼之人抬手就抽,跋扈得很,无人敢得罪她。

裴景文那些姬妾们也不安份,整日争吵生事,我遣了丫头去申斥两句,她们却欺辱到我头上来,恶语恶气地堵着门口来骂。

裴景文纵着她们,我碍着身份,又怕被说善妒,既不能还嘴,又不敢还手,只能关起房门偷偷地哭。

没多久,我就郁结于心,病得起不了身了。

这时传来了消息,裴景文贪污挪用了工部的款项去嫖娼,被革了职。

有了这档不光彩的事情,爱惜名声的父亲马上写折子表态,要与这作风不正的女婿断绝关系。

小莲欣喜地问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能回家了?」

想到能归家,我开心得病都好了几分。

「嗯,你去收拾东西。我这就写信回去,让父亲派人接我们回家。」

我高兴地整理已剩不多的嫁妆,一刻都不想留在裴家这个吃人的虎狼窝。

谁曾想到,父亲让人带话来说:女婿不再是我的女婿,但女儿依旧是人家的儿媳,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是裴家妇,就要好好呆在裴家尽妇道。

我彻底绝望了。

8

裴景文讥笑道:「崔令容,你还没看明白么,你的父亲,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什么清流,最无耻的就是他!」

他折磨我愈加狠了,跟那些小妾一起,随意打骂我取乐。

绿玉和红绡看不过去,回护着我,却被他拉进了房中,强占了身子。

看着她们被凌虐后的凄惨样子,我怒火中烧,再也忍不得了,拔下簪子,就要跟他拼命。

他伸手就打落了我的簪子,一把薅起我的头发,把我拖进了马棚。

「崔令容,你少跟我摆什么贵女的架子。你就是你父亲送来还债的!」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这般对你,你亲爹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真的不知道。

他阴森地笑道:「因为他心虚啊。因为我爹就是被他害死的!哈哈哈,他害死了我爹还不算,又利用我搏名声!呸!想得美!」

他一边打我出气,一边说道:「我亲眼看到,是他夜里把告密的折子给了我爹,我爹第二天拿着折子上朝,就触柱死了!我当时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干系。直到荣国跟我说了情由,当年他们这些世家清流,想斗倒淑贵妃,撺掇我爹这个傻子出了这个头!我爹没了命,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呸!什么节烈!什么清流!就是为了蝇头苟利狗咬狗而已!冠冕堂皇!好不要脸!」

「什么国子监祭酒!呸!想装清高!想用我搏名声!我呸!我绝对不会让他如愿!我就是让所有人看看,他到底教出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打得累了,喘着气,让小妾端了一碗药来,掐着我的脸,硬给我灌了进去。

那药落入口中,又腥又苦,我的喉咙灼烧如吞炭火。

「听说当年淑贵妃,就是喝了这个死的,死的时候会肠穿肚烂异常痛苦,荣国特地送了我方子,给你尝一尝。」

「你死后,我对外会说,是你善妒,与丫鬟争风吃醋,常年凌虐她们,丫鬟被你虐待得受不了了,合伙害死了你。崔氏不是要名声么,我就是要你们名声扫地……」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被利刃搅碎了,一口一口腥苦的血吐出来,然后,再没了气息。

9

我生前就是这么被折磨死去的。

裴景文恨我父亲,却只敢欺辱我这么一个弱女子。

我的亲生父母,把我扔在裴家那个虎狼窝里不管不顾。

他们一起,害死了我。

哪怕我此刻成了活尸,却依然记得被毒杀时的彻骨疼痛。

我恨啊,恨得入土也无法安生,恨得被埋进了坟墓也要爬出来,恨得要喝人血才能平复满身的戾气。

赖大娘和那些欺辱女子的拐子打手,都被我杀了。

他们拐来的那些女子,我发了银子,放她们归家。

但仍有大半的人,聚在门口,只是哭,却怎么也不肯走。

最美貌的彤娘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道:「我,我实在没有家可以回了。我回不去--」

我一下就明白过来。

这世道,女子名声最是要紧,她们一定是大户人家出身,越是这样的人家,规矩礼法越是森严。

被拐了这么久,又在青楼待过,就算回去,怕也是要被沉塘的。

她们在被拐走的那一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不想走的,就留下来吧,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家。」

我们都是些不该活着的孤魂野鬼,其实早就被这世道抹杀了。

月色清冷,姑娘们找出了楼里最好的酒,痛快地醉了一场。

我的头枕在彤娘的腿上,磨着发痒的长指甲,说道:「都讲讲你们是怎么流落到这儿的,要是有什么仇,什么恨,我一并都给你们报了。」

「我叫彤娘,是冀州长史张旭的女儿。辽东王世子蓄养私兵,被父亲发现,他杀了我父亲。娘亲为了救我死了,我逃了出来,却被拐子卖到了这里。」

「我叫芙容,是锦乡侯的庶女,家里让我嫁给六十岁的富商做续弦,我死活不肯,我嫡兄说给我找个好人家,谁曾想,他把我交给了赖大娘……」

「我叫李红娘,家里是做酿酒生意的,我被长孙家的公子看上,硬是抢去做妾,没几日腻了,就发卖了我……」

她们一个个说着自己的过往,每说一段,都免不了抱头痛哭一场。

这个世道,女子委实不容易。

我让小莲拿来纸笔,列了个单子,这些欺辱女子的恶人,以后都会是我进补的食材。

过了几日,醉红楼重新开张,可却换了规矩。

据说这里的姑娘,都是新进从江南买来的清倌人,吹拉弹唱,诗词歌赋,双陆围棋,蹴鞠投壶,无一不精。但只卖艺不卖身,而且挑剔客人,不写上几首好诗词,哪怕砸下再多的银钱,也是进不去的。

尤其是花魁容娘子,色艺双绝,那妖媚的眼神随便一扫,就让男人筋酥腿软,欲罢不能。

果然,裴景文就像一只闻到腥味的猫,循着风声就来了。

10

他和荣国郡君马上要成亲了,新婚前夕,他却请了狐朋狗友来醉红楼喝酒寻欢。

我迎了上去,施礼笑道:「容娘见过各位公子。」

裴景文看见我的脸,怪叫一声,惊得连连后退数步,噗通一声被门框绊倒在地上,摔得很是狼狈。

我媚眼如丝,横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容娘吓到公子了?」

他看着我,眼神惊疑不定:「你,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哦?容娘长得像谁?」

「不,不,只有五分像,声音不像,她不如你美貌,也没有这样的风情……」

他说着说着,似乎是安下心来,相信自己不是见了鬼,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生前遵循父亲女子要勤俭质朴的规训,衣饰妆容一向素净得像个出家人,以示高洁。可如今浓妆艳抹,裸着一角香肩,眼角眉梢都是勾人的邪气,压低了嗓音娇滴滴地说话,与之前板正的样子,自然大为不同。

裴景文的眼睛像黏在我身上一般,片刻都不离开。

我控制着自己一爪子把他喉咙捅穿的恨意,要是死得太过容易,那是便宜他了。

跟裴景文一同来的,有辽东王世子丁远、兵部尚书的次子徐凌和副将周方等,都是曾跟着裴景文取笑过我的纨绔子弟。

我眼眸一转,不搭理裴景文,反而殷勤招待起辽东王世子丁远。

不一会儿,裴景文的脸就黑了下来,嘴角气得直抖,人越来越浮躁,酒也越喝越急。

我对裴景文很了解,他幼年丧父,又寄人篱下,心高气傲又极为自卑偏执。他自负风流,在胭脂堆里无往不胜,连荣国这种只爱美男的,都非他不嫁。我对他视而不见,这绝对是戳了他的心窝子。

他压着气,跟丁远拼起酒来,两人喝得急了,言语冲撞,动起手来。

丁远是自幼习武的,两拳下去,就揍得裴景文头青脸紫,肿得像个猪头。

其他人忙来劝和,连拉带抱,才把他们分开。

这场酒,喝得不欢而散。

丁远气得一把掀了桌子,先走了。

而裴景文擦着嘴角的血,阴沉着脸,让手下的护卫把我强行绑了,塞进轿子里带走。

我假意惊叫了几声,装作柔弱害怕的样子,内心却兴奋愉悦得很。

11

荣国郡君成亲的这天,出了大事。

已经过了吉时,但新郎没有来迎亲。

镇国将军忙派人去了裴府看看是怎么回事,亲兵回报说,裴景文昨夜在青楼吃醉了酒,直到来人去了,一盆冷水泼上了身,才醒了过来。

荣国郡君气得拿了马鞭,将布置得红彤彤满是喜气的闺房抽了个稀巴烂。

过了良久,裴景文才匆匆地赶来迎亲,可这新郎官头也破了,脸也肿了,哪怕是敷了粉,也遮不住那青紫的痕迹。

宾客都是京城的世家贵眷,忍不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说是昨夜几个人在青楼争风吃醋,打了起来。」

「荣国怎么挑来选去,嫁了个这样的人。」

「那裴景文就是面孔长得好,又是个状元。但先头夫人死得可有些蹊跷,崔氏我们都知道,再没有比她好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善妒,更不可能虐待下人。谁知道里面有什么污糟的事呢。」

「就是,那崔氏不明不白地死了,荣国就嫁了过去。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好不容易新娘上了轿,一行人吹吹打打地出了门,半路上,却被来势汹汹的军队堵住了。

来的是辽东王的亲卫队,来捉拿裴景文的。

因为昨夜,辽东王世子丁远,死了。

一边是穿着甲胄亮着兵刃,喊着要捉拿裴景文,一边是披着红绸吹吹打打地要赶着成亲,两边的人对峙着,堵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新郎官被刀架住了脖子,荣国郡君不得不掀了盖头,从婚轿中走了出来。

她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把对面的人全部杀了泄愤。

这婚礼办得处处憋闷郁结,世上没有比她更堵心的新娘了。

她从小到大,从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气。

她眼睛一眯,戾气溢了出来:「你们确定要赶在我成婚的日子闹事?」

对面的将士也不客气,昂着头道:「什么成婚不成婚,我只奉命捉拿犯人!」

荣国气得狠了,直接就动了手。

两边人在大街上打了起来,彻底乱套了。

等到五城兵马司的人赶过来的时候,双方都见了血。

荣国郡君这边明显落了下风吃了亏,送亲的大多是家丁,而对面是全副武装的亲卫,好好的新娘子,被打得左眼乌青,右肩脱臼,腰部中了刀,小腿还受了一记马蹄踢伤,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12

死了一个藩王世子,重伤了一个将军家的郡君,这事闹到了御前。

皇上命大理寺和镇抚司一同调查此案。

丁远死得十分诡异,是被一柄扇子戳穿了喉咙而死的。

这柄扇子,精钢为骨,扇面是前朝名家的题诗,扇骨装了机关,藏了短刃,是喜好收集兵器的荣国郡君特意花重金定做,送给裴景文的。

因此辽东王府上才一口咬定,凶手就是裴景文。

而被关进大牢的裴景文只会喊冤,说那夜归家后就醉倒,再没有出门,有家中奴仆和醉红楼的花魁容娘作证。

荣国郡君听到他新婚前夜还跟妓女宿在一起,气得银牙咬碎,伤口都崩开了。

而我作为证人,被带到了大理寺。

「容娘,你那夜,是一直与裴景文待在一起么?他中途可曾离开?」

我盈盈抬头,看到了七皇子。

他此时已经领了差事,在大理寺任职。

这才是我苦心布局的真实目的。

七皇子见到我,顿时怔住了。

我行了礼,回答道:「众人皆知,我们醉红楼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可裴大人醉酒生事,将奴家强抢回府上,奴家当夜被绑着关在了暖阁里,并不知道裴大人的去向。」

这下无凭无证,裴景文百口莫辩。

七皇子屏退了众人,把我留了下来,开口就轻声唤道:「令容——」

我低着头,没有答话。

「我不会认错的,令容,你——」

他哽住了,「你的脖颈肩背总是挺得很直,我以前就很好奇,一个小姑娘,竟然能把脖子挺成那样的角度,骨头不会疼么,难道不会累么,我经常偷偷看你,一看就看了好些年,我不会认错的——」

我叹了口气。

「令容,当初的亲事—我虽是皇子,但我母妃身份低微,我身子也不好,父皇不看好我,我在朝中无权无势,是我没用,连心爱的女子也护不住--」

「你出嫁以后,我难过了很久。后来,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

「我—我进大理寺就是为了查你的案子,你绝对不会虐待婢女,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肯定是冤枉的,但我已经查到些证据,我拿到了裴府下人的口供,我--」

我知道七皇子曾经对我有意,我就是在算计这几分他对我的怜惜。

但他竟然真的为了我去查案平冤,属实在我意料之外了。

可是死过一回后,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有着女儿家甜蜜心事的崔家小姐了。

我是个被仇恨、鲜血和野心浸泡透彻的怪物。

我假意哭道:「我父亲把我丢在裴府不管不问,裴景文一直虐待我,还想毒杀我,还好下人忠心,把毒药换了,我才假死逃出生天。我无处可去,藏身青楼,却还是被他找到了。七皇子,救救我,我不想跟他回去……」

七皇子动容道:「令容,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你有危险了。」

「之前是我废物无用,老天垂怜,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这次我肯定会护好你。为了你,我也要去争上一争……」

13

辽东王作为藩王割据一方,他生了一堆女儿,唯有丁远一个独子,那是心尖上的宝贝,如今被杀了,绝对要追究得不死不休。

而镇国将军位高权重,荣国放浪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改性子嫁了人,这个女婿,自然是想保住的。

两边闹得不可开交,吵得皇上头疼了好几天。

七皇子适时站出来,主动接手了这个烂摊子,打包票说定能查清此案。

皇上顿时龙心大悦,直夸这个儿子孝顺,肯为君分忧。

七皇子私下见了辽东王,详谈一番后,就陪着辽东王去了刑部大牢。

裴景文像狗一样被捆着,提到了刑房。

辽东王的恨意再也藏不住:「裴景文,你为何杀我儿?」

「我没有,我没有杀人!」

「我朝共有酷刑四十七种,刑具都在这里。你挑挑看,想先试试哪一种。」

「这是梳洗之刑,这是灌耳的热油,这是穿胸,这是锯刑,这还有烧红的铁板,已经煮开的汤镬,你想先试试哪一个?」

裴景文骇得魂飞魄散,只连声喊冤。

「那先试试最轻的拶刑吧,我们慢慢来,直到你招认了为止。」

裴景文又惊又惧,声嘶力竭地挣扎喊叫:「不是我,我冤枉啊——」

但根本没有人信他。

他把酷刑受了个遍,最后受刑不过,招认了因酒后争风吃醋,杀了辽东王世子。

他当然是冤枉的。

丁远,是我杀的。

那天夜里,我偷了裴景文随身的扇子,溜出了裴府,一指甲戳穿了丁远的脖颈,把扇子插进了那个血洞里。

荣国本在卧床养伤,收到裴景文认罪的消息,彻底躺不住了。

她又惊又怒,找上了醉红楼,让护卫把姑娘们全都捉了关在一个屋子里,扬言要见我。

我不由气笑了。

她真是嫌命长啊。我不喜欢杀女子的。

但恶人除外。

14

我出现在醉红楼的时候,荣国吓得尖叫连连,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护卫身后。

「你,你是人是鬼……」

「崔令容,不是我害死你的,你,你要索命,去找裴景文,跟我没关系,不是我……」

「荣国郡君扣下我醉红楼的姑娘,不就是要见我么?」

「你,你到底是谁?」

「醉红楼的容娘。」

她狐疑地看着我,似信非信。

「是你做假证害我的夫君?」

「容娘只陈述了事实。」

「我不管事实是什么,你去改了口供,说裴景文那夜一直跟你在一起。不然,你和这里的所有贱女人,都要去陪葬。」

新仇旧恨加一起,我的戾气压不住了。

荣国视生命如草芥,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死在她手中的下人不计其数。连太后宫里的小宫女,她看不顺眼也敢提起马鞭就抽,一个玉雪可爱的小丫头,就这么破了相。

她看上了裴景文,就拿毒药给他,让他毒杀了我。

「我说不的话,要奈我何?」

她指着彤娘,吩咐护卫:「先把这个最漂亮的杀了。」

护卫刚抽出刀,就被我一指甲掐断了喉咙。

另外两个护卫吓得接连退步,也被我一人一爪,送去了西天。

鲜血溅到荣国的脸上,吓得她厉声尖叫起来。

「闭嘴,吵死了……」

我皱起眉头,忍着杀意,狠狠抽了她一巴掌。

「鬼啊,鬼,你是厉鬼……」

「是啊,」我欺近,拿尖利乌青的指甲刮着她的脸颊,盯着她惊恐的眼睛,说道:「我就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专程找你复仇的。」

15

荣国被吓疯了。

她疯疯癫癫地怕黑,又怕响动,请了一群和尚道士,镇日烧香驱邪,念叨着厉鬼来索命了,崔令容是鬼,她来找她复仇了。

消息在京城贵胄亲眷圈子传来传去,都猜测说当初崔氏的死,是荣国下的手。

于是,荣国本就狼藉的名声更差了,曾经做过的许多恶事都被翻腾出来议论。

我正跟七皇子下棋的时候,管家来回禀,国子监祭酒崔大人来了。

父亲的到来很是让人意外。

更意外的,同行之人竟然是荣国郡君。

父亲给七皇子行了礼后,就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瞧。

荣国鬼鬼祟祟地躲在一个老道士身后,指着我说道:「她就是鬼—崔氏她回来了--」

我死后,父亲任由裴景文一口薄棺将我埋到东郊的乱葬岗,从不曾去祭拜看望。这时候却巴巴地赶了过来,不知道荣国许了他什么好处。

「殿下,请问您府上的这名姬妾是何人?荣国郡君口口声声说,她是下官的爱女,因此我不得不来看一看。」

我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施了个礼。

七皇子笑道:「光天化日,哪有什么鬼魂,荣国郡君怕是疯魔了,怎么大人也跟着犯起了糊涂。」

「殿下恕罪,事关下官的女儿,在下也是关心则乱,不得不亲自来瞧瞧。请宽恕我一片爱女之心。」

真虚伪啊,他怕是连我葬在哪里都不知道。这时候又说什么爱女之心。

那老道士拿出罗盘、墨线、符咒,围着我念念有词。

可任由他如何折腾,我都好端端地站在那,讥诮地看着他。

还好,我不是厉鬼,老道士那套驱鬼的法术对我来说没有用。

不然怕是被杀了一次,做了鬼,也要被他们再杀一次了。

「够了,真是荒唐!」七皇子冷下脸来,呵斥道。

这时,辽东王走了进来,指着我父亲的鼻子骂道:「这是在下幼女丁楚玉,刚随了我进京,姓崔的假道学,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成天之乎者也地掉书袋还不够,竟敢说本王的女儿是鬼?你们读书人如此怪力乱神,我这就进宫找陛下评理去!」

「父王,女儿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抽出辽东王腰间的佩剑,一剑就削掉了那老道士的人头。

人头骨碌碌地滚到我父亲的脚下。

他骇得面如土色,腿抖得像筛子,喃喃道:「这,这--确,确实不是小女--」

听说,崔祭酒自那日回去后就吓得病了,他夜夜梦到死去的女儿,提着自己的头,哭道,「父亲,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

没有几日,他就熬得形销骨立,辞了祭酒的差事,回家躺着养病了。

闹了这一场,我是辽东王幼女的身份,算是过了明路。

这是七皇子与辽东王结盟换回来的好处。

辽东王府姬妾众多,生了一堆女儿,从不受重视,连族谱都没有上,他说这是自己的女儿,谁敢质疑。

圣上为了安抚丧子失独的辽东王,下旨将辽东王的女儿丁楚玉封为郡主,赐婚给七皇子为正妃。

16

我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懵懵懂懂的,后来,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我的意识逐渐鲜明。

我躺在坟墓内,一直在想,我为何会如此窝囊凄惨地过完了一生。

仅仅是因为裴景文阴毒暴戾,我父亲古板凉薄么?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女子命运随波逐流,古今从来如此。

但从来如此,就是正确的么?

我不甘心。我偏要撕碎那从来如此,颠倒那乾坤。

要改变世间既定的法则,那惟有站到最高处,成为规则的制定者。

我踩着裴景文做阶梯,登上了七皇子妃的位置。

裴景文挨不住拷打审问,又招认出了为报复崔祭酒,虐待毒害发妻崔令容,打死丫鬟绿玉、红绡等人灭口之事。

大理寺派人在裴府搜出了荣国郡君写的毒药方子,又有崔令容的丫鬟小莲、裴府侍妾松雨、管家、马夫等人的口供,人证物证齐全。

案子在大理寺公开审理,案情一经张贴公布,顿时引得百姓议论纷纷。

裴景文阴狠暴虐,荣国恶毒贪婪,崔祭酒不念亲情沽名钓誉,成了人人唾骂的对象,没几日,就被写成了话本,在全国的酒楼茶坊流传开来。

荣国牵扯进了命案,又在舆论的风口浪尖,镇国将军也再不敢强势威逼,他收起了权臣的气势,抱着皇上的大腿,痛哭流涕地陈情,交出了一半的军权,只想保自己的女儿一命。

皇上心情极好,连连夸赞七皇子办事得力,有想立他为储君之意。

成为七皇子妃后,我最大的乐趣是押着已为庶人的荣国去刑部大牢,看狱卒给裴景文上刑。

裴景文的身上,已经被铁刷子刷得没有一块好皮了。

「荣国,你看你的夫君,果真是个美男子呢,连骨头都格外好看些。」

裴景文那双写过锦绣文章的双手,早就被夹棍生生地夹断了,骨头戳透了皮肉露出来,白森森的,随着他的哀嚎晃动。

荣国骇得呕吐起来。

「别吐啊,我用他刮下来的皮肉,给你做一碗羹汤如何?」

「想来味道一定会很好,比你之前给的毒药要美味很多。」

「来人,剃下他的皮肉,给她做一碗羹汤来。」

一碗泛着油花的腥臭羹汤被强灌下去,荣国胃部翻涌,五脏六腑差点都吐出来。

「吐了再煮再灌,直到她喝进去,不再吐出来为止。」

这比我当时被灌了毒药,那彻骨的灼烧和疼痛,可差得远呢。

我是死过的,人一死,就万事皆休。还是生生地折磨更有趣些。

天长日久,我可以陪着他们,慢慢折磨,慢慢熬。

在牢里熬了两年后,我让人斩去了他们的手脚,拿铁链锁了,丢在我当初被埋的乱葬岗。

那里竖了一块硕大的无字石碑,他们就被锁在了那石碑下。

有兵丁日夜看守折磨着他们,不许他们死,也不许他们好好地活着。

隔一些时日,就有人去给他们念经颂文,去净化他们肮脏的心灵,也给他们念一念我最新的功绩。

17

永昭十年,皇长子纵使私兵劫掠,被申斥后怒而勾结镇国将军崔氏、长孙氏等谋反,被诛杀于西安门。

同年,帝薨。七皇子继位,定国号天绶。

新帝体弱,我登上皇后之位后,开始接手朝政。

我心狠手辣,肃清前朝余弊,大力提拔寒门子弟,增加女学,严禁人口买卖。

「女则」「女诫」「女训」这等愚昧书籍,都被烧了、废了。

敢阻拦我的,统统都被我杀了。

女子可以抛头露面,可以读书,可以经商,可以和离,可以立女户,有才学的女子可选进宫为女官。

醉红楼的芙蓉,如今已经是女子私塾的教习了。

李红娘自己立了女户,改了醉红楼为酒楼,我去尝过,酒菜的味道很是不错。

彤娘才学出众,现在是一品女官,每日帮我整理折子,审阅账目,处理后宫事务。

小莲最是威风,她穿着都尉的金铠甲,迎着烈日,操练着百名女子禁卫,手持双锤,舞得虎虎生风。

我依然记得,从坟墓爬出来的那日,她背着已经腐烂发臭的我往回走。

「小姐,太好了,我们回家。」

许多年过去,我们终于改天换地,给了天下所有的女子,一个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