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卣工笔写意翎毛走兽皆妙，然艺林论道，每阙大师之号，何哉？

夫丹青之道，贵在得神；翰墨之工，妙乎通变。观夫当代画坛，有奇士刘公继卣者，工笔写意皆能，翎毛走兽皆妙。其笔挟风雷之象，墨含金石之声，然艺林论道，每阙大师之号，何哉？余尝披览画史，游心艺圃，乃知古今才士之显晦，非惟技艺之精粗，实关时运之隆替，性情之显隐。今试以四端论之，穷理析微，庶几可解此惑。

一曰"时命乖舛，明珠沉渊"。当刘公盛年，正值神州鼎革之际。艺苑奉写实为圭臬，尊西法为正统。彼以传统线描筑基，兼融没骨渲染，虽得徐黄之遗韵，实违时流之趋向。犹记戊戌年间，京华办工农兵美展，有司命改《大闹天宫》为工农形象，公固守本真，宁弃参展之荣。此正如嵇康临刑，犹索琴而奏；元亮归田，但抚松以啸。时人谓之迂阔，后世方见孤忠。故韩退之云："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岂虚言哉？

二曰"性耽寂寞，道守孤贞"。昔张彦远论画，谓"自古善画者，莫非衣冠贵胄、逸士高人"。刘公生于津门丹青世家，幼承庭训，长习六法。然其性如板桥竹石，清刚不阿；品似云林山水，萧疏自远。当画院同侪竞逐名利，公独闭门精研《八十七神仙卷》；值艺坛新贵标榜创新，公犹伏案摹写宋人《搜山图》。尝有海外巨贾求购《百兽图》，许以千金，公笑曰："吾画非市肆货物，乃天地精灵也。"遂焚稿于庭，青烟直上，观者无不骇然。此等风骨，正合司空图"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之境。

三曰"艺臻化境，道隐无名"。刘公作画，常于夜半秉烛，解衣盘礴。观其《东北虎》，非惟形肖，更得猛士魂魄；赏其《嫦娥奔月》，不独姿媚，犹存楚骚幽思。尤以连环画《鸡毛信》名世，尺幅之间，山石皴法暗合荆关；寸毫之末，人物神情直追吴李。然公耻于自炫，尝言："画者，心印也。若以技炫人，犹卖珠者椟其珠。"故其佳作多散落民间，未尝结集付梓。较之白石老人广收门徒，悲鸿先生力倡改革，公实类陶弘景之"山中宰相"，虽负经纶，终隐林泉。

四曰"大道至简，大象无形"。今人论艺，多重头衔而轻实学，贵虚名而贱真才。刘公终身不列美协要职，未获教授衔称，然其笔下生灵，早入造化堂奥。昔黄宾虹暮年方显，陈子庄寂后始彰，艺术真价，岂在生前浮名？公尝绘《狡兔三窟图》，题曰："世人争说画中意，谁解毫端未了情。"此中深意，恰如庄子所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呜呼！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刘公继卣，实乃画坛之干将莫邪，艺苑之荆山璞玉。当其挥毫落纸，可令吴道子敛衽，使徐熙避席。然时移世易，雅郑难辨；俗谛纷纭，真赏者稀。今之所谓大师，或踞庙堂之高，或拥市场之利，而如刘公这般"笔参造化，学究天人"者，反成空谷幽兰。此非公之不幸，实乃时代之镜鉴也。

昔张怀瓘《书断》有云："虽彼迹已缄，而遗情未尽。"今观刘公画作，恍见魏晋风骨，如对商周鼎彝。其不慕虚名而名自显，不求传世而世必传。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艺道真谛，尽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