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岁月（之二） 旅途 | 齐宏

一、

唐代诗仙李白早有诗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屈指算来，我退休已有10多年光景了。这10多年间我正是遵循着诗仙的的号令秉烛夜游，过着春风得意马蹄急，走遍天涯看山河，良辰美景常相伴，赏心乐事慰平生的退休生活。即便是前几年新冠疫情，我也从未停驻过我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的人生旅途。我用不肯停歇的脚步丈量着千里万里的江河湖海，我用孤帆远影登临着古今缥缈的楼台亭阁，我用惊艳的目光遥望着锦绣山河的城市和乡村，我用平常的心优游在峥嵘岁月里放荡与怀想。

沿着诗圣的足迹“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在呼啸飞驰的列车上，看不尽天南海北熙来攘往的芸芸众生，在笔走龙蛇的纸张上。歌颂不完四面八方冬去春回的万千气象。转瞬间这十多年的一束光阴，竟然是人在旅途中倏忽而逝的。借用子路评价他的老师发奋治学的精神与崇高的生命体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来照观我放荡天涯的寄望，我以为子路对他老师的这两句评价既是对我尽兴安排退休生活的鞭策，也是对我静心写作最温暖的劝勉。

每每我风尘仆仆，旅途归来时，我的家人似乎都落定了一颗时刻担忧我的心。他们总说，你都年过七十了，省省吧，别再折腾着总往外跑了，安安稳隐在家休养吧。而我每每搅尽脑汁，捉笔为文时，他们又要敲打我。省省吧，夲来眼晴就不好，还写哪门子东西呀，又不能再去考大学了，耗神费眼的，不如去公园遛达一圈呢。面对家人这种爱的负担，我总是一遍遍问自己。我还能继续我的旅途吗，接续自己从前的足迹去丈量漫漫征程，去游历四海，抒怀五州；我还能披挂帅印，纵马征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吗？

从教至今已40多个春秋，那时教务倥偬，鲜有闲暇，有时突有心得，灵光一闪，也能下笔成文，见诸报端。现而今我有大把闲暇时光，我既可以像夫子那样发愤忘食，乐而忘忧，在文山字海里尽情遊弋，又能放荡山河，寄情岁月，把偶尔一得，铺写成文。但面对家人的劝勉，我有时也如同泄气的皮球。为何我每每捉笔便思维短路，每每行文便灵感全无呢？是本就才情不够，道行不深，还是江郎才尽，灵光枯竭。但我这人又总是倔轴倔轴的，时不时对孔圣人一心向往之，竟然也真正“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而且我还总是执念古人那些心灵鸡汤，“不啻微芒，造炬成阳”、“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

我的天份的确不够灵光，但靠着勤能补拙，积跬步以至千里，积小流以成江海，过去那40年的教学生涯我不也过得风生水起，大道其光吗。现虽已年过70，但微霞满天，桑榆非晚，虽不能再柠月如风，却仍存一腔老骥伏枥之志。何况我深信，人的这一生永远是人在旅途，永远行诸旅途之中。你若稍事驻足停步，时间的潮流瞬间就将把你冲向生命的尽头，既如此，那我还是涉足在旅途吧。

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的，退休前我虽没能读完万卷书，但退休后我在实践行万里路。这10多年我之所以始终在路上，是我深切地感悟，旅途生活比之读书更应成为人生的日常，结合读书在行路中去感悟去体察，你会别有一番滋昧在心头的顿悟。那下面就聊聊我这十年旅途生活中与三个年青人邂逅的小故事吧，既以之和时下正艰苦卓绝在旅途奔生活的年青人共勉，又聊以自慰总不肯将息下来我这颗烈士暮年的伏骥之心吧。

那年三月我在长沙姐姐家小住，不慎将手机屏摔裂了，裂开的位置在手机的左下角，同时整个手机屏在摔裂的部位突显出三根红黄绿的彩色竖线。姐姐劝我买一部新手机算啦，但我舍不得要掏千多元钱。然而我又耽心裂纹继续扩张严重，会影响我手指划拨的功能。于是我找到一家手机维修店铺，要求更换我的手机屏。

驻店维修手机的师傅，是一位30多岁的年青人。小伙子长得分外精神，浓眉大眼国字脸，一口磁性十足的普通话。趁他为我替换手机屏的一段功夫，我闲来无事便和他聊了起来。我问他，你不是长沙本地人吧，普通话讲得标准又流利，一点都不带长沙普通话的塑料腔。他哈哈一笑对我说，我就是长沙本地人，而且还是长沙城边的乡下人，我倒没意识到我的普通话讲得有多溜刷。现如今用普通话交流早已是生活中的常态了，何况我们是干服务行业的，这顾客五湖四海南来北往的人普天下都有，语言的沟通就极为重要了。更何况我在深圳呆了八年，又坐了三年牢，这不年前才从牢里出来，又拣了老行当继续干。

我“哦”的一声，惊讶地和小伙子对视了一下，小伙子便“嘿嘿”两声笑后，又平静地低头去修手机了。我惊诧小伙子的坦诚，想着他才30来岁，竟已在深圳打了8年工，又坐了3年牢，我的好奇心催促我很想听听这个年龄不大，人生经历却有些不太寻常的小伙子，继续聊下他的故事。但我又怕自己太过八卦而影响他的工作，所以我嗫嚅两声便沉默了下来。

倒是修手机的年青小伙却完全不在意，他大大咧咧地对我说，先生，听了我刚才说我坐了三年牢，年前刚刚出来的话，没吓着你吧。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人一根肠子通屁眼，还真是死不悔改呀。除夕年夜的饭桌上，我妈还唏嘘着左开导右嘱咐我：“别再大大咧咧的没心没肺，凡事别再轻易听信他人，交人不慎吃了大亏。你看你这回坐牢，不就是太过于相信别人，没一点防人之心才成了冤大头代人受过，替人坐牢吗？”小伙子抬起头，望望我，尴尬一笑。

接着小伙子还是口无遮拦，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把他的故事告诉了我。

嘿，先生，你说这世上的人咋就这样心深似海，捉摸不透呢。我这人的确幼稚，头脑也简单，我哪里会谅心世上的路这样的诡异，这样的曲折，这样的艰辛难走呢。我是学电脑专业的，毕业前的几个月，学校就把我们送到深圳去实习了半年。当年我实习成绩好，实习时方方面面也表现挺优秀，实习期一结束，就留在了深圳那家我实习过的公司了，那是一家生产电脑的大公司。我这人一贯大大咧咧，从无防人之心，正是这一点我被我部门的经理给害了。

在深圳那家公司的头三年，我顺风顺水，工作卖力，业绩好，我深得同事们的喜欢，也得到了我所在部门经理的器重。4年后我因能力强业绩好，就成了我们部门的业务副经理。公司交给我们部门的业务，常常是由我的业务经理接单后再交给我，由我分配落实完成，全程进行配料、生产、责任监督和验收包装的所有过程。我们部门经理则完全成了上面的甩手掌柜，他还常常是整日不在岗，并托辞说是外出谈业务去了。后来才知道，那个经理行为不端，他外出谈哪门子业务哟，他是监守自盗，把克扣来的原材料，去华强北找人组装电脑倒卖去了。经理时不时在原料配给上做手脚，时不时造成原料上的紧张局面。

我接手部门副手初始时，这一现象还不太严重。因公司在下料和完成产品指标上是有严格要求的，虽有一定比例的报废指标，但那也是和生产指标配套的。加之我接手部门副经理后，因质量监督的严格把关，报废的指标大大减少压缩，原料上已没有剩余的空间了。何况公司规定，节省下来的原料上缴是有奖的。刚开始我还纳闷我这个部门总是在生产环节上，出现这种原料紧巴巴的现象，仓库里应有大量节省下来的原料呀。可我去仓库查验，仓库里却并没有圈积节省下来的原料，仓库保管员也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曾不止一次的向经理反映，让他经心留意下，是否部门有职工监守自盗偷原料的现象。经理拍胸脯保证，说他一定经心留意，还说他一直以来也对原材料的事十分上心，他说他的前任就是因在原料上做手脚被公司炒掉的。我当时大大咧咧的，觉得只要指标按质按量完成，原料剩不剩，剩多少，要不要上缴剩下的原料去兑奖，也无所谓，反正我们部门只要超额完成公司下达的全年生产指标，就能拿到一笔丰厚的奖金。

然而，由于我的大意还是出事了。我升为副经理的第二年，临近年底后最后一个月，我们按公司配给的原料和下达的指标，最后完成的产品竟然与下达的指标差额30多台。不但没能完成公司下达的全年指标，而且还有这么大的指标缺额。这可是天大的事，30多台产品的出厂价值在150多万，而且月底前必须发货给合同对方，对方要上市销售，误了工期按合同要求，是要承担双倍赔款的。没办法，年底了，公司为了赶任务，又调拨补充了30台的原材料。公司对我们部门的处理意见是，缺额的原材料折合的金额，将从我和经理的工资中扣除，并取消我们年底的全部奖金。

为这事我当然不服气，要求调部门仓库的监控和公司大门的监控。然而部门仓库的保管是我们部门经理的谪亲侄儿，当时我多次去仓库查验时，他就吱吱唔悟，现在更没有从监控中查出任何端倪。公司大门的监控也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经理反过来安抚我，让我不必因这点事介怀，说财退人安乐。还说，他承担了百分之六十的原料缺额的费用，损失比我大，让我也算啦。

然而最终祸起萧墙，经理的亲侄儿后来因他叔叔答应分给他的钱没有及时到位，害得他的婚姻大事受阻，于是他“大义灭亲”向公司检举揭发了经理对部门原料长期监守自盗的全部罪行。原来经理买通了公司看大门的两个保安，长期将原料盗往深圳华强北组装电脑的公司，和他们合作组装电脑，卖出的电脑按利润的多寡进行分配。两年间，这个经理就是靠蚂蚁搬家的方式，从公司盗走的原料中获利300多万元。当然公司经理最后也因此被公司开除了，并判了两年的牢狱。而我也因监察不力，被公司撤去了部门副经理的职务，发配到生产线。

经历此事我元气大伤，同时对公司给我的处分也不服气。我并未参与经理的监守自盗，也从没有获取过这笔赃款中的分毫利益。至于监察不力，更是滑稽可笑，部门经理，人家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有什么权力和义务去监察他呢？何况关于原料的莫名丢失，我也不是完全漠视，两年的时间我多次向部门经理反映过，谁曾想他监守自盗，又怎会理会我对这事的态度呢。自此我在公司工作的积极性受到挫折，这以后的两年，竟是浑浑噩噩地混了过去。

而我那个部门经理他手眼通天，一天都未在牢狱中服刑。因他持有医院开具的胃癌诊断书，申请到了保外就医。在保外就医的这两年，他在家闷声大发财，利用先前他那个在深圳华强北做电脑生意的合作伙伴，仍做二手手机的组装和销售的生意，竟也赚得盆满钵满。后来他干脆回了他老家张家界专门开了一间二手电脑和二手手机组装和维修的门店。

先生，你说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刚一走向社会，旅途就这样不顺。而更不顺的便是四年前那件事，那件事害得我坐了四年牢。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执迷不悟还是上了那个经理的贼船。经理在解除刑事责任之后，他的二手手机生意做得更大更稳定。从张家界往返深圳华强北拿原料，销售他组装的二手电脑和手机成了他新的业务体系。他每次来深圳，都邀请我去华强北和他一道把关购进装配电脑和手机的原材料，并多次鼓励我回长沙和他联手做二手手机的装配和销售维修的业务。

他对我说，长沙这些年因房价低，是年轻人尤其是大学毕业生，热门的奔袭之地，因此二手手机的需求量就十分巨大。手机的更換时效快而且式样翻新也快，手机几乎是现代人生活中最为重要的生存工具了。何况年轻人手头经济并不宽裕，但玩手机的瘾却大于一切，尤其是刚毕业的年轻人，他们不在乎一手手机和二手机，只讲究手机好不好用，式样新不新颖。在他多次对我劝说之下，我终于由心动到行动。

我用我在深圳8年积蓄的60多万元在长沙买了辆二手车，租赁了一个写字楼云集区域里的铺面，就这样和他联手做起了二手手机组装销售维修一条龙的业务。我技术好，勤奋肯吃苦，很快我的营生做得风生水起。大半年的功夫我在长沙做二手手机的行当里，便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我还因业务的需求量增大，请了两个大学毕业生为我打下手。

我原来那个部门的经理成为我的合伙人后，他也再不跑深圳华强北了，而是由我为他既供原材料也提供装配好的二手手机。但我们承诺两人保持各自独立的业务体系，也不干涉和过问对方的经营方式和利润空间。当我正乐淘淘地沉醉在事业迅速发展的快意中，不想还是因这个心术不正、行为不端的经理说不上是故意还是无意，让我陷入了一场极为冤屈又争辩无门的官司中。

一次他有个顾客向他购置一台高配置的手机，他装配不出便急忙求助于我，让我组装好这台手机后，按他为我提供的地址直接快递给了那位顾客。或许还是因为我大大咧咧的个性加上匆忙，这台由我的下手装配的手机因我把关不严，性能上出了点小问题。而这个小问题却造成了我人生路上的又一次滑铁卢，且比上次原料缺额所谓监察不严的处罚更让人置命。

当那位顾客在使用中发现了这台定制的所谓高配置手机在性能上的缺陷后，他找到了那个经理的店铺，强烈要求退货退全款。但那个经理拒绝了顾客的要求，还倒打一耙，说顾客是因手机使用不当而造成的性能故障。这位顾客便一气之下，按手机的发货地址，一状告到了长沙市监管局。并言之凿凿，说手机是侵权产品，盗用了华为的知识产权。这部手机是我快递给那位顾客的，可是经理在承接这笔业务时却欺骗顾客，说这部手机是长沙华为的经销商特意为顾客定制的华为原装手机。这就把事情闹大了，长沙市场监管局立即会同长沙市公安局经刑处展开侦察调查，并责令我店铺所在街道派出所，突击审理我侵权的案件。

先生，你说人要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呀。我自从在长沙开始做二手手机的生意起，我从未曾盗用过华为的技术，更未对任何顾客声称我经销的手机是华为的原版，我店铺的营业执照注册的业务一栏，也是手机维修和二手手机销售的经营业务。但我的门店仍然被封了，我也因此进了局子里被突击审讯。我因的确没有冒充过是华为的经销商，更没盗用过华为的技术，所以我在派出所的态度也十分强硬。我坚持具实以告事情的始末，但派出所却以发货地址为由，一口认定是我盗用了华为技术，装配假冒的劣质手机，扰乱了市场的正常秩序。

我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也忽视了年底公安突击审案结案的现实。加之我那个所谓的合伙人在出事后，坚称这台手机的一切责仼与他无关，而是我一手经营的。这些指控让我百口莫辩，辩也无用。最后我被指控侵权罪成立，判处了三年的劳改刑期，罚没不正当经营的所有利润共30万元。

年纪轻轻，性格轻率，不谙世事凶险，加之我交友不慎，被那个心怀叵测的原部门经理所陷害，我还没有收获自己人生的成功之果，就尝到了自己酿下的苦果。何况，我这次的出事仍是由原部门经理一手造成的，这等于我是第二次犯错呀。我刚踏入人生的旅途，居然就是一条充满凶险的歧路。先生，你说这算那挡子事呀，世事咋就这样的复杂呢。

小伙子一口气向我叙述完他成冤大头的故事，我的手机屏幕也更换好了。当然从小伙子的叙述中，我还是能够判断出，他没有歪曲事情原委，这个小伙子讲话中流露的神情也告诉我，在这一所谓侵权事件中他确实是被冤枉了。始作俑者和作奸犯科者，应该那个都是为人不善的经理。在这件事情中，小伙子当然也有相当的责任，他质量把关不严，对事情的全过程缺乏细致缜密的判断。尤其是他大大咧咧个性所至的交友不慎，盲目地听信他人，是他犯事最大的祸因，何况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原来和他共事的那个部门经理所害了。同样的错误犯两次，的确不应该。

接过小伙子递给我换好屏幕的手机，我试了试，手指划拨流畅，屏幕崭新靓丽。我十分满意地安慰小伙子说，小师傅谢谢了。你的故事在歧路纷杂的人生中应不足为怪，比这更叫人啼笑皆非或令人发指的事情，在当今社会还有很多。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今后你人在旅途，一定要要吸取教训哦。好在你还年青，又能痛定思痛，哪儿跌倒，哪儿站起来。相信今后你在这条职业道路上能“行稳致远，进而有为，莫失心所念，万物尽可待。”

在我和小伙子相互一叠连声的致谢中，我走出了那家维修手机的店铺，踏上了长沙有名的唤作“太平街”的街道。那是一条闪光闪亮的青色麻石板路，那条已被岁月风浸雨蚀，被行人踏成坑坑洼洼少有平坦，曲里拐弯的街道，此刻路人如织，旅途如虹。

大多数情形下，我每一次的旅途，总喜欢住在各个城市的青年旅舍。这是因为，我特别喜欢和年青人在一起，喜欢和他们交流，喜欢聆听他们初涉人生旅途的故事。我喜欢他们诚恳热情的告白，喜欢他们心无城府的坦诚，喜欢他们天南地北的调侃，更喜欢他们青春洋溢、阳光灿烂的那份自信和乐观。与他们在一起，我总有一种历尽世间千帆，归来仍是少年的感觉。和他们在一起，我会一扫世事沧桑的块垒，而暂时获得一份心胸空旷，性灵纯真的体悟。比之与同龄人的交往，我在他们面前，无须老成持重，我无须世故圆滑，我更无须察颜观色，口舌留情。

一般来说，住青年旅舍的年青人，不是寒暑假穷游的大学生，就是即将毕业打算利用假期外出找工作、谋职业的大学生。还有一些是农村到城市准备找工作的年青人，甚或有些是已找到工作，但又认为住在青年旅舍方便省钱的年青人。当然少数情况下也有些年龄大的旅行者，像我这号喜欢泡在年青群体中的人一样。我们除了想和年青人在一起，寻找些热闹外，还图青年旅舍住宿价格的便宜。反正住高级酒店和住这样廉价的旅舍，一个概念，借一张床位，休息一个晚上而已。不必延用“穷家富路”的老传统，方便实惠才是硬道理。

去年五月，正值夏花初绽，绿满天下的季节，我在桂林一家青年旅舍曾遇到了一位精神萎靡，旅途困惑的年青人。他住在我的上铺，我入住时，他已在旅舍中住了两晚三天了。我刚入住的头一晚，小伙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哀声叹气，还隐约听见他嘤嘤嘤的哭泣声，他似乎一夜没睡，也让我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中午时，我们才起床。

小伙子于朦胧中睁开惺松微肿的双眼，极难为情地对我抱歉着说，对不起，老先生，昨晚害你没睡好吧。

小伙子的坦诚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尴尬，我微笑着对他说，没什么，人老了，瞌睡也少了，临晨到现在补这一觉好多了。

我好奇这小伙子年纪青青，咋就这么忧伤满腹，哀怨连声呢。我便关切地对他说，小伙子你来桂林多久了，今天下午阳光这么灿烂，能否陪我出去走走吗，别辜负了这么秀美的山水世界呀。

小伙子迟疑了片刻，羞涩地一笑，他对我说，老先生，我都来桂林三天两晚了，几乎没出去过。这两三天一直呆在旅舍里看手机，反复看电影《孤注一掷》。好吧，下午咱们出去走走。

的确，桂林的画山秀水是治愈旅途迷惑困顿的神医良药。奇峰突兀嶂立，秀水蜿蜒缥缈。泛舟在波光潋滟的泱泱碧水，穿行在青树翠竹的鸟语深山，倚偎在叠拱突环的长桥迴廊，流连在山河岁月的古街巷陌，你的忧伤会顺水流走，你的怨忿会随风飘散。听萦绕在山水间《刘三姐》的山歌仙乐，看阳朔十里画廊的胜景妙境，这一切的一切，你纵有千般愁绪，万般烦恼，也即刻会因这绝美的人间仙境，这神奇的画山秀水而赶走愁绪，消除烦恼。我和小伙子结伴游走在一江碧水涟漪的漓江畔，我们边走边聊天。

老先生，您问我为何这般心事重重，忧思忡忡，我真是难以启齿。您看过《孤注一掷》吗？我说我的经历与电影所表现的缅北电信诈骗案情节差不多，您大概不会相信吧。我真的是缅北电信诈骗中最无知的受害者之一。我是西北宁夏人，银川大学毕业后，我因找工作受骗上当而被骗去缅北，被协迫着对国内进行电信网络诈骗、网睹诈骗。

老先生，我其实在大学学的是能源，对网络编程并不在行，只是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学过并从事过一段网络编程的工作。正是这一段短暂的编程工作经历，我交友不慎被渗透到银川的电信诈骗份子盅惑招聘拐骗，随他去了缅北。我万万没想到西北银川这个小小的省会城市，居然也被缅北电信诈骗所渗透。他们打着高薪诚聘电脑程序员的幌子，把我们这个西北小省城一些迷信外面的精彩世界，相信外面金钱物质唾手可得小青年，骗去缅北成为他们实施网络诈骗的工具。其实在缅北，我们的全部工作就是，对国内不明真相，善良胆小或有些贪婪的民众，进行网络诈骗，网睹拐骗。

我们一行被骗的7个人，我算是学历最高的，一个二本大学的毕业生。其余6个小青年大多文化不高，最高的高中毕业，最低的小学毕业。我是因被拐谝我的人为我筹措了3万块钱，替我父亲交住院费，而被迫答应跟他们去缅北的。其余6人听说缅北钱好挣，又不要学历和工作经验，来回还可以报销机票，同时还能出国去见识下外面世界的精彩而上当受骗的。我们7人中，只有我1人告诉了我女朋友我是去缅北打工的，其余6人都瞒着家人，糊糊涂涂跟着电信拐骗份子就上了贼船。

谁知和电影《孤注一掷》的剧情一样，我们从坐上飞机前的那一刻，便是恶梦开始的时候。上飞机前我们的手机就被收走了，在飞机上我们的护照也被收走了，说是飞机上不能玩手机，同时护照是便于转机时续签手续要用到的。落地后，我们一出机场就被接走了，全部被塞进了一部白色的面包车中。一路绝尘，车子一直把我们送在了一个三面临水、一面是陡峭山路的像是橡胶林场的地方。我们7人被分散在四间不同的宿舍，幸好我和一个小老乡分在一间宿舍，宿舍里已有6人，我们分别住的是上下铺。当晚我们就被安排在一间电脑办公室接受训诫，一番训诫后我们都明白了，我们被彻底欺骗了。

接下来几天，是安排我们学习训练课程，我们将要参与的工作与电影《孤注一掷》中网络诈骗，网睹拐骗的情节一模一样，别无二致。你若胆敢提出不干这种缺德的事，那好，他们会立刻把你关在小黑屋子里，然后监督你立即给家里打电话发信息编谎话，转账要钱来赎身。但不管家里给不给你转账打钱，三两天后你都会被转卖到另一处诈骗窝点，继续逼迫你干电信诈骗的勾当。你若再不从，最终他们就会把你卖给人贬子，割除你的肾肝等器脏，然后将你抛尸大海。

幸运的是我临走时与我的女朋友巳作了交代，若三天一过再联系不到我，就立即报警，直接告诉警方我们几个被网络拐骗到缅北从事诈骗去了，希望政府出面解救。好在银川公安局在我女朋友报警后，他们反应快，解救迅速。从我们登机登记的信息中，公安获悉了我们被拐后到达的缅北地址，通过我们国家的大使馆的帮助，终于成功解救了我们7人中的3人。还有4人已无法查到他们被卖去了什么地方了，因为那4人只有小学毕业的文化，对电脑又不怎么精通。可以猜想他们可能已永远葬身在缅北一个叫克伦邦的异国他乡，那可是4个青春正盛的鲜活生命呀。

被解救的我们三个都能操作电脑，虽然头几天的业绩并不能让电讯诈骗份子们满意，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但至少还活了下来。之所以能够获得解救，这要感谢我们祖国的强大，感谢银川市政府和公安机关为老百姓办事的强大决策和果敢机智的办事能力。我们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仅仅半个月，我们就得到了解救。

小伙子声泪俱下的向我诉说完他这段被骗去缅北的血泪经历，他痛心疾首地对我说，这半个月像是我初涉人世的一个恶梦。他现在终于也明白过来，人呀，永远要懂得满足，永远不要滋生非份的贪念。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好啦，要知道在这人世间走一遭有多么艰难。尤其是我们年青人，往往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份量，能走多远的路，能做多大的事。经过这件事，我终于懂得，只有切合实际，而不是想入非非，才是正道。不然刚刚踏入人生的旅途，就有可能折戟沉沙，铩羽而归。

听完这个差点在缅北回不了家乡的小青年，沉重伤感的自诉，我十分同情他的遭遇。但我更加忧心另外4个与他同时骗去缅北的青年人，他们没有文化，不会电脑更不愿参与电信诈骗，等待他们的有可能是割卖器官，投掷大海喂鱼鳖的悲惨下场。我无奈地望着眼前的小伙子，他年纪虽不大，但他的话语却颇有股子苍凉，这是因为他刚刚踏入人生的旅途，就有了被拐去缅北的悲惨经历，这终将是他人在旅途的一生之殤，难怪昨晚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但比之那4个没有被解救回宁夏的年青人，他的确又是幸运的。恐怕那4个没被解救回来的青年，真有可能最后被摧残至摘除器官抛尸大海、弃尸荒山。就连他们的孤魂野魄都找不到回故乡的路径，永远游离在异国他乡的茫茫黑暗中。

写到这里，我终又释然了。这两年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党和政府铁肩担道义，在前几年重拳打击国内国外电信诈骗犯罪团伙，打击勾结成邦，沆瀣一气，祸害百姓的电信诈骗犯罪取得重大成果之后，再集雷霆万钧之势，泰山压顶之力，给予了像缅甸、菲律宾、泰国等电信诈骗，网赌拐骗的重灾区以毁灭性的打击。相信这类电信诈骗终将被秋风扫落叶一样，被彻底铲除消灭，从此在祖国的山河岁月里不再有电信诈骗、网络睹拐的残渣余孽。

今年春节，我去了福建武夷山，其实爬山一直是我旅途中的一个怵点。我怕山高坡陡，力有不逮；我怕山路弯弯，林深沟豁；我怕悬崖峭壁，不小心跌入谷底；我怕气喘吁吁，汗水淋淋，山岚雾罩，方向不明……总之，我怵爬山，因而望山怯步，闻山绕道。但武夷山却是我向往的去处，它不仅仅是中国东南部的最高山脉，被称为“华东屋脊”，同时他还是中国南部面积最大、最具亚热带独特雨林气候特点，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的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的5A级旅游景区。何况冬季到五夷山看冰峰雪岭，观雾淞云海是欢度春节的最好方式呢。于是我在福建漳州的土楼盘桓了一天后，就从漳州坐高铁，两个多小时后就到了福建的南平车站。出站后坐7路公交车，便去了距武夷山景区南门最近的一家名叫“揽海听风”的青年旅舍。

南平是个虽不大却十分好客的城市，全市公交都是免费乘坐的，而且这种优惠政策已经实行了近两年。比之江西上饶金钱至上，冷面傲骄的待客之道，福建南平的热情厚道，很温暖人心。正值除夕夜幕将近降临的时刻，揽海听风客舍的老板极热情地接待了我，又是接行李，又是抓花生瓜子倒茶水，叫人好温馨。值夜的是个年青帅气的小伙子，他告诉我说，因大年夜，外出旅行的人不多，旅舍的客人更少。我预定的房间仅有一个年青小伙入住，加上我也就两人，你就住小伙对面的下铺吧。今夜客舍大厅备有茶水、糖果之类，你们可以通过客厅大屏幕投影电视看央视的春晚节目。年青人把房间门卡交给我，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匆忙回家去吃年夜饭和家人团圆去了。我打开房门，另一个早我入住的年青人并不在房间，床头柜上还有未扔掉的泡面盒，估计此刻他大概外出吃饭去了。

虽除夕还未降临，但远远近近一声声震天动地的鞭炮声和一束束五彩缤纷的焰火把旅舍门口的宽阔大街喧嚣得热闹非凡，只是大街人影稀少且都行色匆匆，与鞭炮焰火喧嚣的热闹反差鲜明。毕竟除夕的夜幕，正悄悄遮盖住了城市的四面八方。我放好行李，收拾好床位，正准备去客厅看电视，迎面碰到推们进来的小青年。小伙子朝我微笑的点点头说，老先生，刚入住吧。那好呀，今晚我有伴了。刚刚我还寻思，这大过年的本来旅途就十分寂寥，而我的旅途就更显得孤单冷清了。

我回小伙子同样一个微笑，一句暖心的问候。面前这个小伙子简直不要太帅，他青春正盛，气质上乘，应是都市里锦衣玉食的那类娇好青年。但见他乌黑油亮的分发下是宽阔白亮的前额，一双桃花娇俏，顾盼生辉的大眼似能说话。白皙瘦削的瓜子脸上，鼻挺唇薄，鬓角如削。他著一件米黄色风衣外套，黑色高领的羊绒衣裹出他健朗优美的上身。一条微型喇叭浅蓝色牛崽裤包出他丰满的翘臀，一双油光锃亮的深酱色皮鞋撑起他修长的双腿。

“言语服君子，衣冠镇小人”面对这风流倜傥，形容潇洒的年青人，不知为何我头脑中竟嘣出这条俗语。我暗自好笑自己虽不是小人，但小伙子这样风度翩翩的衣著打扮和他青春靓丽的英姿着实有几分镇人眼目。我虽人届古稀，阅人无数，对各色人流已司空见惯，但面前的小伙子靓丽的外表仍打动了我。

小伙子显然感觉出了我异样的目光，他有三分矜持地对我说，老先生来武夷山游玩，也是一个人，和我一样还赶在春节这个档口。

我笑笑对他说，是呵，很奇葩吧，这么大年纪了，不陪家人过年团圆，一个人形单影只，孤鸿寡鹄，旅途也是冷冷清清，凄凄切切的，让你见笑了吧。

哪里呀，我不一样吗，怎么会五十笑百步呢？

你不等同我呀，你们年青人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很正常。我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大过年的还四处往外跑，还真有些不正常呢。

老先生，说笑了，不管年青还是年老，我看都一样。王维“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哈哈，在您老面前卖弄了。

哦，这个帅气逼人的小伙子居然顺口就刷古人的诗词来和我交流，我还真不能掉以轻心，别被他深厚的文化底蕴吊打呀。我朝小伙子伸出大拇指，做了个点赞的动作说，对呀，李白：“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有时伊人独秋风，也是人生的高妙之处呀。

是的，苏轼：“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人生来本就是孤独的，所谓特立独行，学会在这纷纭复杂的人世间，在这芸芸众生的漫漫旅途中如何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这是我们所有人的生命课题呀。这是我一个敬爱的语文老师给我的人生指向，我是永远忘不掉他对我的教益的。

小伙子，你是学中文的吗？生活在哪个城市，在哪所大学读书？话一出口我便感觉到了自己唐突，哪有一上来就问别人的出处呢，我想改口，但来不及了。

聪明的小伙子看出了我的唐突，他极热心地对我说，没事的，老先生。嘿嘿，英雄不问出处是吧，我不介意。我是广州的，学的不是中文，但我热爱中文，尤其是文学。我原本大学是要学中文的，但高考成绩出来后的一次人生意外，让我放弃了原本学中文的志愿，也放弃了当老师的志向。我怕我因热爱中文，志向当老师，会让我永生难忘我失去恋人的锥心刺骨之痛。

小伙子有点暗然神伤，他痛苦地神情慢慢遮盖了他帅气夺人、英气勃发的脸膛。这么帅气的小年青还有难以忘怀的爱情故事，且还是因失去恋人的缘由，改了专业，換了志向？我又好奇了，但我不敢再造次，我怕引起小伙子旅途中的伤痛，我沉默了。

老生生，看得出你亦是性情中人，这大过年的孤鸿落雁，在外优游。今天算是遇上了可诉之人，您愿听听我的故事吗？

好个坦诚的年青人，好呀，我正有此意，但又怕唐突。今天是除夕之夜，听听年青人的爱情故事聊胜看央视的春晚呢，嘿嘿。我望着小伙子满是深情的俊脸，频频颔首。

老先生，你是过来人，我实不瞒你，我是个同性恋者。同性恋，你知道在这人世间有多艰难吗。尽管同性恋者千古以来亦是这世界人类存在的一种常态。但这世间太多道貌岸然的人虽也知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的正常，但就是对同性恋者不见容于他们的生活之中。他们把同性恋视同异类，仿佛洪水猛兽般可怕，侧目而视，指指点点，讥笑羞辱，孤立攻击。而大多数同性恋者只能隐忍不发，不敢直面自己是同性恋的现实，对家庭对亲人隐瞒搪塞，对外人更是改头换面，孤独离群。好在世界进化到今天，同性恋逐渐被世人理解、接受，不歧视不排斥了。但世界上大多数的国家仍不能在法律的范畴内承认同性恋的合法性，允许同性恋者和异性恋者在婚姻上的同等地位。我们国家算是很开明的，既没有在法律明面上歧视同性恋，更不公开歧视同性恋。

不过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还是不见容于同性恋的，以至于同性恋者仍苦苦煎熬在隐忍不发，不能示人的逼仄空间。同样是人间大道，为何同性恋者的旅途就这样艰难呢？老先生，我那位我最敬爱的老师，我最最倾心依恋的恋人，他就是一位不得不隐忍的同性恋者。

然而我却是个另类，虽天生就是个同性恋者，但我却丝毫不怕世人耻笑，我也不怕被人孤立，离群索居。我的性取向是天生的，这在我七八岁时我就朦胧地意识到了。我既不缺父爱也不缺母爱，但我就是喜欢英武刚强却又不失儿女情长的中年男性。到我初中一年级时，我的性似乎成熟了，我懵懵懂懂地便喜欢上了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一个睿智深沉能够在课堂上能纵横捭阖，妙语连珠的中年男性。

我的老师讲课时总是一反他平日里严肃深沉刻板冷硬的形象，他儒雅随和，亲切可人。每每他会春光潋艳，杨柳岸边，晓风残月，把文学和人生恰到好处地集于一体，酣畅淋漓优游自在地在忘我的教学情境中自我沉醉。他还总是引领着他的学生们，与文学中的先贤古圣咸集于课堂，畅怀在意境，穿越在文学的瀚海苍穹中。让学生们领悟文宗诗豪们的各色文学大观，品味他们独抒性灵的人生放荡。他常常因融入了文学的世界而忘记了自己所存在的课堂，只为了他的文学热爱；他常常引领自己的学生徜徉在文学的璀璨星空，而获得精神上的饕餮大餐。我的文学激情就是他点燃的，我的文学爱好也是他为我铸造而成的。

我是班上的优秀学生，各门功课都名列前茅，尤其是语文。因此，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就指定我做了班上的学习委员兼语文课代表。因天生的性取向和学习上的交道，我和我的班主任有了更多的接触，我们的关系由亦师亦生，发展到亦师亦友，亦父亦子。但那时节我的心志并不成熟，我的性意识也同样不成熟，我只是发自心底里喜欢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模仿他的刚毅和严肃，我也学习他的宽厚和放旷，我追随他的文学才情和气韵，我也热爱他的爽朗与温和。就连他写的字我也在一笔一划去研学，以至于我的字也具有他那样的气势。

我喜欢听他纵横捭阖的文学发挥，我喜欢听他喜怒哀乐的课堂言表；我喜欢看他伟岸飘逸的身影从教室到他办公室的两点一线，我更喜欢看他棱角分明刮过胡子，泛着青光的那片薄薄嘴唇。我甚至无数次渴盼他能像我的父亲一样，在一番对我的谆淳教诲之后，用他那温润的双唇贴上我同样温润的额头，亲吻我娇羞绯红的脸蛋。可惜我不敢造次而越雷池半步，因为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始终就是以硬汉直男的身份，生活在我们班同学们面前。直到那一次，我这个硬汉老师才在我面前显现出他铁汉柔情又无比隐忍的一面。

那次因来学校的路上一场疾风暴雨把我这个弱不禁风的豆芽菜，淋得一身透湿，吹得浑身寒颤。因爸妈没能联系上，我在学校只能忍受湿衣寒衫的裹挟，我发起烧来，浑身火样。班上同学喊来了班主任，班主任竟然目无旁人，用他温凉的上眼皮贴在我额头上为我测体温。然后二话不说，背起我便跨出教室，在同学们赞扬的目光中朝学校医务室迅急飞奔。在医务室由医生为我处理一番后，他又取好医生为我开的药，然后背着我跨进他在学校的临时休息室。班主任将我放在他的床上，为我盖好被子，轻声細语体贴入微地叮嘱我几句后便匆匆上课去了。

我在医务室吃了药后，躺在班主任的床上眯眯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我轻松多了。但异样的感觉也朝我袭来，我拼命闻着那散发着班主任馥郁馨香体味的被子，竟然人生第一次尽情泄了我青葱岁月里蓄满的精华，搞得我裤子上湿粘粘一片。我羞怯万分，不敢动弹，只能用被子紧紧蒙住头假意寐去。

大约是班主任下了课，他回到他临时休息的房间，急忙倒了一杯开水并用两个杯子相互倒温后，端到我面前，扶着我喂我一口口喝下去。然后他又用眼皮为我测温，并温柔地对我说，刚刚吓死老师了，你烧得火一样，现在好了。咦，难怪你退烧了，这被子和床单都被汗浸湿了，快点，我给你换衣裳。好在我有几套换洗的衣服在这里，我去拿。

我躺在被子里不敢动弹，尴尬窘迫不知所措，只是口中喃喃：老师，别，放学后我回去换衣裳。

那哪行啊，出这么多汗，不擦干换上干衣裤，又会着凉的，听话，躺在被窝里别动，让老师跟你擦汗换衣裤。

没任何办法，我只能听命于他，任老师为我擦汗换衣裤。老师半掀被子，悉悉索索为我脱衣褪裤，擦汗換衣。当他脱下我粘溚溚的内裤时，我几乎要从地缝中钻进去，但又极享受他那骨胳分明板硬柔软的大手为我擦干拭尽。尤其是当老师擦拭我的私处时，我的小弟弟竟然有抬头的意思。我偷偷瞧了瞧我的老师，我看见他俨然脸色绯红一阵后，又神情自若下来。难不成他亦有冲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我万分羞却中，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在心中涌动。

打从那次以后，我竟然时不时疯狂地渴望，我能够再一次地发烧就好啦，再一次感受班主任老师对我悉心细腻擦汗換衣的甜蜜体验。但这只能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虽然自那以后我和班主任的师生关系似乎进步到了情同父子。我身心万分依恋他，总想方设法靠近他，想嗅够他那馥郁馨香的体香，想他温凉的眼皮贴上我温润如玉的额头，甚至想他骨胳分明板硬柔软的大手再次拭擦我的私处。但这样的机会，却从那以后，一次都不曾有过。

最多只是老师宽大的手掌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声，好好学习，注意身体健康。老师在关切我的同时，是不暗示我那方面的节制呢，我不知道。但我敬爱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在我升入初三时，他却调走了。调到什么地方，我们全班同学都不知情，就连我这个看似他最痛爱的学生，他也在事前或事后，未曾对我透露过他的去向。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老师毫无先兆地离开了我，老师远走高飞了，如大鹏一日，抟扶摇直上九万里，老师，您是想搏击云天，去一个缈远的处所逍遥游吗。老师，您可知您教我们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人生治学二重境界，竟然演变成了最敬重您的学生，对你想入非非的情感世界呀。

进入初三，没有老师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对他疯狂的想念差点换来了我学习生活上的触礁沉沦。然而，这世间不知为何，情缘就是这般机巧，就在我对老师日思夜想而学习生活陷入沉沦之际，老师从远方来的一封没有地址的亲笔信寄到了我手中。读完信，我淆然泪下，我情难自已，原来老师竟然是因为我而远走高飞了。

老师信中说，他因为太过喜欢我，甚至是倾心爱恋我而只能离开我。他早就读懂了我对他的感情超乎了师生，何况又都是男儿身。因为他身份的局囿，他绝不可能对我做出有违师德的事，何况我正值青葱少年，于感情混沌不辨。他希望我要以学业为上，发奋图强，争取以最优秀的一面与他相逢在灯火阑珊处。老师对我的款款情深及宽厚的爱恋，如同温暖的阳光照进了我差点沉沦的心思，如一束烛天的火炬点亮了我发愤努力的顽强意志。那段冲刺中考的日子里，我始终抱着为我敬爱的老师而奋力拼博的意愿在努力学习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师对我殷切的期望，我做到了。中考时，我以同学中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名校并进了重点班。我想把这喜讯告诉我最思念最敬爱的老师，可我没有老师的地址。一年来，每一次老师的来信，都在我最为渴盼的时候如愿寄到我手中。但每一次老师的来信都没有寄信的地址，只有父爱的关切和鼓励，当然还有忘年之交的款款情深和爱恋。的确若不是有这番慈祥关切的父爱激励和忘年之交款款情深的浸润，我能取得中考最为优异的成绩，恐怕那是不可能的。我的这一切努力，都是想见到灯火阑珊处的我敬爱的老师和恋人。

高中三年，我和我最敬爱的老师仍只是循环单一的交往方式，但他给我的信却有了质的变化。每一次都是厚厚的快递邮包，除了仍是父爱的鼓励和恋人的相思，还有丰富的各科学习资料。我和我敬爱的老师这样独特交往爱恋的时光，一直持续到了我高考成绩出来后，就要填写志愿的关键时刻。我终于在灯火阑珊处见到了我四年来日思夜想，倾心爱恋着的，我敬爱的老师。其实，我敬爱的老师一直在我的身旁不远处的一所学校倾心眷恋着我，深情款款的关切着我，他从未曾离我而远去。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正午，老师约我在省城中心公园的湖心亭见面。四年的朝思暮想，四年刻骨铭心的爱恋，四年老师父爱的春风化雨，四年老师的激情鼓舞和对我的殷切期望都化着我们双向奔赴的翅膀。我们在市中心公园的湖心亭相拥而泣，我们在湖心亭倾诉思念的柔情万丈，我们在湖心亭耳鬓厮磨一阵后，我们红唇相吻，天地动容，我们激情迸发，恨不能将对方拥进自己的身体里，永驻在火热的胸膛中。

但突然一声声“救命呀，救命！”的呼喊声阻断我们吻在一起的双唇。正值午间，阳光正盛，谁会溺水在公园这水深莫测的湖水中？循嘁嘁喳喳的吵闹声，老师和我立即明白是一群学生趁午间公园保安巡逻松懈，而偷偷入湖游泳而不慎溺水。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没放开搂着老师的双手，突然被他挣脱，老师那伟岸飘逸的身影就如同离弦的飞箭射进湖中，在我情急万分的呼唤声中，老师迅速朝那溺水的学生游去。学生得救了，而我最最敬爱的老师，我四年来疯狂爱恋却只刚刚见到一面的恋人，在我们相互的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拥热吻还未尽兴时分，不公的上苍却生生夺走了他生命，他鲜活的人生便在他对所有学生奉献的大爱中，阖然长逝。

帅气的小伙子坐在我对面的床铺上向我诉说完了他的故事，我们长久的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况味中。我听到过许多异性间凄美而悲壮的爱情故事，但从来就没听到过同性间竟然也有这种纯净缠绵热烈而又激励人心的爱情故事。而且还发生在忘年之交的师生身上，这太难令人置信，但又切切实实再真实不过的由我眼前这位漂亮小伙子深情款款的表述了出来。小伙子眼中闪着泪光对我说，老先生，您是不是感觉我在编故事，令人难以置信？但这的确是我刻骨铭心永志难忘的一段爱情经历。我与我最敬爱的老师虽没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我相信我和我最敬爱的老师，我们之间的爱情山长水远，海枯石烂，天上人间，永不退色。

我诚恳的点点头，动容地对小伙子说，是的，我相信真挚的爱情不管是男女还是同性之间理应都是这样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虽然你和你最敬爱的老师已是天地相隔，永年难逢，但你们的爱情确如你所说，山长水远，海枯石烂，天上人间，永不退色。

一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旅舍门口放响，接着武夷山下的这座小城接天连地，此起彼伏响起了极为热烈的劈里叭啦的鞭炮声，紧接着冲天的焰火一束又一束将小城上空映照得一片彤红。走，老先生，放焰火去，我刚出去买了许多冲天焰火炮，我要让我敬爱的老师从五彩缤纷的云端下凡到我的身边，与我们同享旅途的无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