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人的龙泉恋
发布时间:2025-05-18 00:20 浏览量:9
念起博山老城南门外龙泉寺流出的那条小河,是源自与赵锦星老师的一次茶叙闲聊。
赵老师自小住南关,我住西关。他居河上游,我居河下游,我与老兄曾同饮过一河之水。话谈中,我俩之于那条河的眷恋,虽各自所处的时代背景不同,却都一致地流露出对往昔岁月的无尽缅怀和情感共鸣。
小河的源头在龙泉寺内。这座与故宫几乎同龄的佛门古刹,承载着一段“二女孝行”的美丽传说。相传宋代,有二女贤淑孝顺,为侍奉父母终身不嫁。至明朝,博山赵氏祖先在此捐款建寺,并立有“二女泉水贯古今,洗涤人间不孝心”的碑刻,以此铭志。寺内有两眼清泉,一曰“龙泉”、一曰“珠泉”,常年清流,泽润乡民。龙泉寺以此得名,是博山四大古寺之一,俗称“东寺”。
寺内的两泉之水,先是溢聚成溪,继而穿过龙泉寺北墙,涌进原文化宫宿舍院内,再顺其院落西墙北去。出此院,河水便横过龙泉寺街,在南关街的东头,倾注进一泓用木板扎就的小潭,名曰“打水湾”。
南关一带的人家吃水用水,都从那处“打水湾”里担。每次去“打水湾”取水,打水人要先用担仗勾着水桶,弯腰伸进水湾,左右晃荡几下扁担,泉水便轻松装满水桶。此时打水人要用左手握紧扁担,右胳膊弯曲着勾住担仗,一只手压扁担,一只胳膊以臂力提水桶。用力上提,水桶便从潭中水灵灵地拔出。
河水出了“打水湾”,顺着刘家大院、孟家大院东墙,穿过印刷厂宿舍东西两院中间,继续北流。在6177部队营房前,过石桥,进入营房东南角一段不长的暗道。河水出了暗道,便又复涌于龙泉寺街。再贴着街西的一溜老屋,继续向北流出几十米,在街北口拐进新建二路。小河继续沿着新建二路路南,一口气流出好远,直到过了新建五路路口,又涌入暗道。经孔家桥,在新建二路拐弯处分岔成两股水路,一路进文庙大院,经县前街、西更道、冤屈胡同流入新建一路北头。另一路经房家井、西关东口与另一路泉水在新建一路北头汇合,注入范河。
如此算来,小河露天的水路并不太长。但却穿堂过院、盘延曲折、逶迤涓涓。当年小河那片不大的流域,像极了江南水乡的样子,也像极了一帧用水墨洇就的写意画卷。青砖黛瓦的老屋,山石铺就的板路,还有那几处河上架起的小桥,皆在兹陪伴着一隅百姓,共吟流年,斑驳岁月。
春末夏初的河水拐进新建二路,会被一溜梧桐树荫遮蔽。长长的树廊之下,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河床上、人行道上。你若行于河边,闻着梧桐花香,听着流水潺潺,俯看微浪轻跃。那至美的景色,早在许多人的童年时,就已深深镌刻心田,成为生命中永恒的记忆。
王福国老师的家就住在小河边。他忆起当年的小河时说:“邻居们常年都有个约定俗成的默契,天亮之前都不去河里洗衣服,趁河水清澈,各家先在小河里取水,待等天亮后才去洗衣。”此种默契在众邻里间年深日久地保持着,并无规章条约,也无专人看管,全凭四邻各怀善义,共同维护着河水的清澈。
那时的河之清,其实是人心澈。
如今,无论是谁,无论何时,再去触碰这份记忆,总像在心中开启了一坛爽冽醇香的陈酿,让人在细品之下,能长久地、长久地回甘着当年日子里的青涩纯美。
过去年代里,小河周边 的少年们,基本都是在这条河里学会了游泳。那时在河里畅游,必要经过6177部队营房东南角那处不足十米的暗河水道。起初年少的南关孩子们大都胆薄,面对那段暗河的黑咕隆咚,先是都不敢游过去的。后来随着游泳技术日渐长进,胆子也厚实不少,就尝试着游过那条漆黑的涵洞。
当第一次游出暗河时,重见阳光的视觉冲击和拨云见日般的游程经历,在南关少年们的心中,皆会收获一份特殊的成就归属。于是,勇敢地游过这段黑暗的涵洞,成了南关少年们在小河里玩耍时的最大乐趣。
湛清的龙泉河水,滋养的何止是草木生灵,更有南关少年们的壮志豪情。
龙泉寺的水,到底多清?莫说别的,单说这股清泉,便是在帝师孙廷铨《颜山杂记》中,列入“颜山八景”之一的“珠泉印月煮新茶”。水若不是至清至澈,何堪煮新茶的雅趣,更不可能被载入孙阁老的传世遗篇。
那时的夏天,我经常跟着母亲,去新建二路的小河边洗衣服。大人干活之时,便是我们这些孩子与河水肌肤相亲之刻。穿着塑料凉鞋,淌进冰凉的水中,能轻易地看到河底的青石。孩子玩耍的欢笑声,大人招呼孩子的吆喝声,泉水流淌的哗哗声,那场景现在想来,醉人心魄。
与萱园的李志刚先生聊起这个话题时,自小在县前街大南北胡同长大的他,也立即沉浸于回忆中。有年夏天,他在河里淌水,由于水流急,把他的一只塑料凉鞋冲走,后来只能光着脚回家。他虽没说回了家有没有挨父母的数落,但在他的愉悦回忆中,掺杂着丢凉鞋的几分心疼,还是不经意地表露了出来。
之于龙泉寺的小河,每个人都有记忆中的刻骨铭心。
如今,想起这些往事时,我却忽然懂得:所谓乡愁,原是藏在童年小河里的嬉耍,是浸在碧波浪花中的絮语,是水中玩闹的欢畅,是清泉沏茶的茗香。那些被龙泉河水浸润的旧时光,如同“珠泉印月”的禅意般,情意绵绵。越是在心中沉淀已久,越是感怀清冽。
老南关的众乡邻,对当年的邻里情难以放下,世交之风仍然沿袭至今。老邻居们搬迁后一直都互相联络,还经常组织人数众多、规模不小的老邻居聚会,真是让人羡慕。往日的高邻相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们各家都同饮一河水,共住一条街,过着同样时光静好的日子。
现在虽然老屋拆了,小河没了,但老南关人的乡情还在,当年的发小闺蜜们的彼此挂牵还在。老邻居们相聚一起,话题永远是老南关的陈年往事、家长里短,还有年少时在小河里的戏水之趣。
八十七岁高龄的王乃玺老先生,世居南关。他写了多篇关于老南关的文章,许多人也追随着他的文字,魂牵故园,情回旧日。老人家的每一篇回忆佳作,都成了治愈人们对旧日思念的一剂心灵良方。
大概,这就是人生。美好的记忆,是人一份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深情的缅怀,也总能抚慰人心。人这辈子,本就是一半用来经历,一半用来回忆的。
由此而言,老博山人心中的龙泉恋,无疑成了情感上“思故地、念故人”的灵魂寄托。如同当年的龙泉寺,是为孝女而建一般,不仅只为供奉佛陀,更是为标榜感恩,弘扬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