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七律的压卷之作：《登高》

登高

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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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67年秋，56岁的杜甫独自来到白帝城外的一个高台上，举目远眺，重峦叠嶂，江水滔滔。此时，安史之乱已经结束四年了，但新的军阀又崛起，彼此攻伐，国家仍然动荡不安。

两年前，有通家之好的剑南节度使严武病逝，作为幕府的杜甫被迫离开在成都的草堂，开始新一轮漂泊。行至夔州，由于当地都督的照顾，他暂居于此。

贫困而颠沛的生活已经严重地摧残了他的身体，他的创作却于此时进入了一个高峰，不足三年的时间，他创作了四百余首诗歌，占其整个作品的三分之一。这首《登高》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

秋风劲厉，

天空高远辽阔，

声声猿啼，

将大地笼上一层悲情。

小洲边，江水清清；

滩涂上，白沙磷磷。

飞鸟盘旋起伏，

似迷失了归巢，

又似与疾风抗争。

落叶纷纷飘洒

——飒爽有声；

江水奔腾咆哮

——昼夜不停。

漂泊万里，

秋意萧瑟，

竟不知

何处可以安身！

多病之躯，

衰残之年，

独登高台，

举目无亲。

只可恨，

身怀凌云壮志，

走遍南北，

历尽艰辛。

终发现，

事事皆休，

唯馀风尘仆仆，

白发根根。

于国无补，

于家有愧，

奔波半世，

潦倒一生。

真希望

哪怕有浊酒一杯，

也可让我

稍纾块垒，

愁减半分。

——此诗历来备受赞誉，甚至被誉为“古今七律第一”，原因有二。

其一，格律精严。一般律诗只有中间二联为对仗，而此诗八句皆为对仗，甚至不仅上下两句相对，还有句中自对。元人评价曰：“一篇之内，句句皆奇，一句之内，字字皆奇。”如此的讲究，使诗歌节奏铿锵，极富美感。

其二，丰富的内容，深挚的情感。

夔门即瞿塘关，自古就有“夔门天下雄”之称。在国事不堪，自身漂泊无依之时，年过半百的杜甫登上夔门高台，其千种辛酸、万般苦难纷至沓来，化为这椎心泣血的56个字。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天本是萧瑟的季节：草木枯萎，落叶纷纷，令人平添惆怅；天空高远辽阔，令人顿生孤寂之意。而眼前之景，更是让人倍感凄凉：疾风劲吹，猿猴哀啼，飞鸟在风中回旋，长江水不舍昼夜滚滚而去……

在如此“寂寥”的秋景中，作者不禁百感交集：

曾立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宏愿的自己，一生都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所见所闻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甚至小儿子也因饥饿而死……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年老多病，孑然一身，颠沛万里，却无处安生。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无数艰难困苦，最终化成了满头白发，自己却穷愁潦倒，连价格低廉的浊酒也不得不停掉。

杜甫一生，忧国忧民。国家忧，他忧——“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春望》）；国家喜，他喜——“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而自己即使最绝望的时候，也想到天下苍生——“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登高》一诗，从字面上看，似乎没有提到国家、黎民，其实，透过字里行间，我们仍然可以看到杜甫火热的心肠。

“万里悲秋常作客”，为何奔波万里常做客？其实也是想能施展自己的才华，为国效力。“不尽长江滚滚来”，看到长江滚滚，为何会有悲伤？其实也是感慨时光虚度，未能做出应有的贡献。

看似与家国无关，其实，那恐怕才是他悲伤的主要原因，就如他在《奉先咏怀》里说的一样：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精严的格律，丰富的内涵，深挚的情感，使本诗成为杜甫诗歌“沉郁顿挫”风格的典范。

明代胡应麟在《诗薮》里评价道：如海底珊瑚，瘦劲难明，深沉莫测，而力量万钧。

可谓至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