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朝天将军 13 胡青山一个月就开荒二十七亩地，贺龙总慰劳亲自点烟

山 西 之 行

一九三八年初，我调至八路军留守兵团司令部工作。在这段 时间里，最使我难忘的是护送朱总司令去山西的那些日日夜夜。

那时，由于蒋介石积极反共，消极抗战，日本侵略者的铁蹄 长驱侵入，快过黄河了。山西军阀阎锡山正处在前有日军来犯，后 无蒋介石支援的进退维谷的境地。党中央认为，及时做好阎锡山 的工作，不让他公开投敌当汉奸，这对抗战是有益的。于是决定 委派朱总司令去山西吉县向阎锡山进行统战工作。这是一个英明 的决策，也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出发那天，延安地区下着雾。 一早我和作战科长带一个警卫 排，来到大卡车旁边等候。这部卡车还是斯大林送给我们八路军 的。

不一会儿，朱总司令健步走来了，后边跟着我们留守兵团司 令部主任肖劲光同志。

时当初夏，北方天气仍然很凉。朱总司令穿着一件打了补钉 的薄棉衣，外面罩着一件长征时穿的铁灰色的老粗布军衣，脚上 是一双布鞋。由于衣服补得贴切，洗得干净，显得非常朴素大方。

我们列队向总司令敬礼致意，朱总司令亲切地还了礼，走到 我们面前， 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

“哟，这不是黄朝天同志嘛，我们好久没见面了，现在在哪工作?……”总司令笑咪咪地握住我的手问。

“人家现在已经是参谋部的侦察科长了。”肖主任在旁边打趣 地说。

“好嘛，好嘛，年轻人就应该多挑重担子。朝天同志，长征中 我们一道行过军、架过桥、打过仗，这回又一起去山西，看来我 们之间很有缘份哩 …… "

总司令记忆力真好啊1多少年来，在他手下工作过的干部不下 千万，可他还清楚地记得长征路上一个普通的工兵连长，这难道 仅仅是因为他记忆力好吗?

不!更主要的还是由于他对革命队伍 中的每一个同志阶级感情深的缘故，他身为总司令，却始终把自 己放在普通一兵的位置上，这也是他在红军以及当时的八路军中 享有崇高威望的重要因素。

车出延安，经甘泉、鄜县，到了牛武镇。稍事休息后，来到了黄龙山。

黄龙山真大，山的这边到山的那边足有二三十里路。翻过 山，就是国民党阎锡山的地界了。由于山上树密林深，土匪出没 无常。我们担任警卫的同志都下了车，在公路两边的丛林中搜索 前进。大伙心里牢牢记着出发前党中央的嘱咐， 一定要保证朱总 司令的安全。

下山以后，眼前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在边区，到处是热火 朝天，生机勃勃，歌声和笑声常常连成一片。而在这里，满眼一 片荒凉，耳边不时传来啼饥叫苦之声，真象走进了一个截然不同 的世界。

第二天，须从宜川步行到黄河边。因为路程较远，我们搞了 两匹马，想让朱总司令和肖主任骑上，可是，他们都不肯骑。

朱 总司令还说：“你们不要看我年岁比你们大，来，我们比一比，看我能不能赛过你们年轻人。”说完就放开大步走起来，我们都笑了。

由于朱总司令和肖主任坚持不骑马，我们只好派人将马送回宜 川 。

走了一程，忽然，朱总司令又回过头来和蔼地问我们：“你们 还记得长征吗?”

怎么不记得?我们大都是长征路上走过来的，听 朱总司令一问，都兴奋起来了。

朱总司令又问我们：“过草地时，走了几天?”

“十二天。”

我们回答后，总司令继续说下去：

“那时间我们多困难，穿的是羊皮衣，吃的是树叶、青草、鼓 皮，草鞋穿破了，就打赤脚。 一路上，前有堵击，后有追兵，上 有飞机，侧有袭击。今天条件可好多了，我们还有汽车坐，这点 路走走有什么要紧，艰苦奋斗的作风，我们时刻都不能丢掉呀。”

我们默默记下了朱总司令的谆谆教诲。

总司令又说：“这次我们来山西同阎锡山会谈，是一件举足轻 重的大事。阎锡山是个老滑头，他绝不会真心实意和我们共产党 合作，但他的下属中，却有不少爱国的官兵，我们一定要以实际 行动，表示我们共产党的诚意，争取他们加入统一战线，参加到 抗日救国的伟大斗争中来。到了这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要给阁 军以很大的影响，这是应该注意的 …… "

一路上，朱总司令又对我们讲了很多道理，他亲切的话语和 生动的比喻，给了我们很大的教益和帮助。

我们走了整整一天，到了秋林。阎锡山派来的联络官，在那 里为我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随后，便同我们一起赶路。

我们从秋林到圪针滩，来到了黄河边。在渡黄河的时候，朱 总司令站立在船头上，他那一向和蔼的脸庞变得严肃起来。他眺 望着天险黄河，陷入了沉思。

我们从总司令坚毅的表情里，看到了他对半壁河山沦陷的忧 愁和悲愤，看到了他把收复祖国江山视为己任的信心和力量。

一路上翻山越岭，我们的总司令一直和战士们在一起，步行 前进。而阎锡山的联络官从秋林出发， 一路都由人扶着，或高高 骑在马上。

那个联络官长得又圆又胖。骑在马上还要护兵前面拥着，后 面护着。哪知走到山路上，马蹄一闪失，将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爬起来，甩开牛皮鞭子，就拚命抽打他的护兵，打得两个护兵 鲜血淋漓，在地上打滚直叫。

我们的同志看了，个个怒火万丈，心里骂道：“这个军阀，简 直坏透了!”国民党的官兵关系是如此的不平等，和我们革命队伍 相比，有多大的差异啊!

朱总司令看到这个情形，两道浓眉紧锁起来，眼光里充满了 气愤和鄙视：“不要打了!和气一点嘛。当官的要爱护士兵嘛。”

那家伙见朱总司令讲话了，才停住手，又叫那两个当兵的扶 他上马。

到了固镇，阎锡山派了他的参谋长来迎接， 一路到了吉县。

朱总司令在吉县住了近十天，整天都忙着做各阶层人士的工 作，接待很繁忙。当时，我和作战科长两人在总司令身边，凡有 客来访，都由我们先行接待，弄清来访意图，想谈什么问题，然 后报告给总司令。朱总司令总是不厌其烦地接待、教育来访的人 们。

在吉县，朱总司令还被请到大学里去作报告。他利用大学的 讲坛，宣传毛主席关于抗日战争是持久战的光辉思想，指出悲观 的亡国论是不对的，盲目乐观的速胜论也是没有根据的。只要全 国军民团结起来，打败日本侵略者是一定能办到的。他希望大家团结合作，积极抗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要当汉奸、卖国 贼。朱总司令的报告不时地被热烈的掌声所打断。

报告之后，好多学生还跑来对我们说：毛泽东先生《论持久 战》等著作写得好，分析得精辟透彻。朱德将军的报告十分精彩， 让我们懂得了共产党的主张是对的。

朱总司令对阎锡山及其部下，为晓之以抗日的大义和利害关 系，做了大量的说服、争取工作。

在一次宴会上，阎锡山和他的参谋长都在座，朱总司令畅谈 了我解放区军民在共产党领导下团结抗日的情况，分析了敌、我、 友各方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形势，让阎锡山领略到，日本军队快 要过黄河了，他阎锡山想依赖蒋介石派兵支援，是没有指望的，而 投降更是不得人心的，只有和共产党联合起来，才有出路。

阎锡 山听了朱总司令的正义宣传和精辟分析，感到事关切身利害，口 头上不得不表示愿意继续抗日。阎锡山的一部分官兵，受到了朱 总司令的教育，后来站到革命人民一边，积极投入了抗战。

这次山西之行，我们在朱总司令身边整整十三天，使我们受 到了很深的教育，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胡子”首长的慰劳

正当我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在抗日前线浴血奋战的时候， 蒋介石之流却假抗日、真反共，继续奉行“限共、灭共、溶共”的 反动政策，不顾全国人民的指责，对我陕甘宁边区进行残酷的军 事、经济封锁，阴谋使我们在这块土地贫瘠的地方困倒、拖垮。

当时，我们一度几乎到了没有衣穿、没有粮吃的地步。怎么办?

党中央、毛主席发出了伟大号召，边区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大 生产热潮。我当时所在的边区警备二团，也奉命开赴延安西南方 向三百多里的槐树庄，执行屯田垦荒任务。

临行前，旅长文年生、政委张德生和政治部主任杜平等同志 嘱咐我们， 一定要以高昂的革命热情，圆满完成这一光荣而又艰 苦的任务，为保卫和建设边区作出贡献。

槐树庄早就名存实亡了。初来时，这里荆棘遍野，莽草丛生， 方圆七八十里杳无人烟，既不见槐树，也没有村庄。随着我们的 进驻，寂静多年的山沟里响起了欢歌笑语，向阳的山坡上出现了 一排排整齐、洁净的窑洞，沉睡的土地被开发了出来，散发着泥 土特有的芳香。槐树庄开始变样了。

可是，在生活的道路上又遇到了意外的情况。到槐树庄后不 多久，我的脖子突然一天天肿大起来，不少干部、战士也都得了 这种大脖子病。同志们得了这种病后，饭吃不好，觉睡不着，劳 动起来没精神，严重地影响着开荒的进度。

正当我们着急的时候，陕甘宁晋绥五省联防军司令员贺龙同 志来到了槐树庄。

贺司令员一下马，就利索地甩掉黑皮大氅，从嘴里拔出烟斗， 大声朝我们喊起来：

“同志们，我给你们搬兵来了!”

副旅长兼团长陈先瑞、政委傅忠海都闻讯赶来了。

贺司令员 向随行人员作了介绍，又转身对我们说：“听说你们遭难了，我请 来一些行家，他们都是些医生，我们一起来打个歼灭战。”

说着，他 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我浮肿的脖子，又心疼地看了看周围患病的同 志，不无责怪地说：“嗨!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贺司令员亲自带领着医务人员，踏遍了每一条山沟，检查了 每一个单位的驻地，细致地了解战士们的伙食、营养、卫生、住 宿和其他生活情况，终于在吃水中发现了问题。

贺龙同志指着显 微镜对我们团干部说：

“来，你们几个当官的都来看看，这玩意儿放大的那些小虫子， 就是细菌。嗬!真了不得，那么密密层层的，吃下去不生病才怪 呢!”

我也歪着脖子凑上去看了看，贺司令员诙谐地说：“你这个参 谋长怎么搞的，这回可没参谋到点子上，害了自己，也害了同志 们 …… "

多么亲切、中肯的批评啊!问题十分明显：我们吃用的水都是 从树高林密的山上引来的，那里终年不见阳光，水里含有大量的 病菌，这样的水吃下去怎么能不生病呢?如果我们不光把眼睛盯 在开荒进度上，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不可以避免的，想到这里，我 的脸霎时红了。

贺龙同志磕了磕烟斗，笑着说：“好了，‘敌人’找到了，我也就 放心了，下面的仗要让行家们去打了。我们谈谈生产上的情况吧。”

陈先瑞同志汇报了我们进驻槐树庄以来各方面的情况。当他 汇报到生产中涌现出来的先进模范人物中，有个叫胡青山的战士， 他力气大，干劲足，使一把宽镢头天天起早摸黑干， 一个月就开 荒二十七亩地时，贺龙同志高兴地说：

“嗬，这小伙子真了不起，在什么地方?”

我要通信员去叫胡青山时，贺司令员摇摇手：“不!不要叫，我 去看看他。”

胡青山正光着膀子在山坡上开荒，贺司令员看着他，眼睛笑 成了一条细缝，用拳头在他的胸脯上捶了捶，嘴里连连赞道：“好小伙子，棒小伙子，了不得，好样的!”

边说边从腰内取下烟袋，装 了满满一烟斗烟丝，用双手递到胡青山面前，“来，小伙子，尝尝我种的烟叶，算是我胡子对你的慰劳!”

平时风风火火的胡青山，这时却变得拘谨起来了，不知说什 么是好，只顾一个劲地傻笑着。

贺司令员硬是把烟斗塞进他的嘴 里，又亲自给他点了火。看着胡青山喷出了两股青烟，他得意地 笑了，我们周围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贺司令员招呼大家坐下，又对我们说：

“陈团长，这些同志要表扬，要发奖品，要挂大红花，你可别 小气哟。傅政委，你有工作做了，这就是实际的政治工作，要总 结这些同志的好经验，推广他们的好经验。 …… ”

在往回走的路上，贺司令员的兴致更高了，他向我们传达了 最近党中央关于开展大生产运动的指示；介绍了三五九旅的同志 在南泥湾等地开荒的经验；深情地讲了毛主席、朱总司令、周副 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带头参加大生产运动的故事。

走到一片树林 边，贺司令员站住问：“你们知道不知道这儿为什么叫槐树庄?”

我们几个都不很清楚。

“这是二百年前就有的名字。那时候，这里山富水富人也富， 土地肥得要淌油，加上天高皇帝远，不交粮、不纳税，是个蛮热 闹的地方。后来，清朝的那些贪官们知道了，眼睛红得要滴血，他 们先是挑动这里的汉回民族之间闹矛盾，让他们互相残杀，接着 又派兵镇压，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搅来搅去，人没了，槐树没 了，村庄没有了，只剩下一片荒山焦土，名字倒流传了下来。”

我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过去的这些军队，对了，还有蒋介石的那些部队，他们吃老百姓，穿老百姓的不算，反过来还要抢老百姓，杀老百姓，都不 是玩意儿，所以，他们就得不到老百姓真心实意的拥护和支持。

而 我们呢?我们是保护老百姓的，在群众有困难的时候，我们吃粮 自己种，穿衣自己织，还可以支援一些给他们，这可是件了不得 的大事，古今中外没有一支军队能做到，而我们却做到了，这就 是我们胜利的保证。

还是主席说得好：让蒋介石去封锁吧，再封 锁十年、八年，我们什么都有了。到时候，再来比个高低上下。”

贺司令员披上黑皮大氅，跨上了马鞍，又笑着说：“同志们，加 油干吧，干出成绩来，我胡子为你们开大会，挂红花 …… ”

贺龙司令员走了，他的话语却深深地铭刻在我们的心坎里，使 我们进一步认清了这次大生产运动的重要意义，也增添了我们战 胜一切困难的信心和勇气。

三年的大生产运动，使我们在思想上和物质上都得到了大丰 收。

到一九四三年，我们团做到了丰衣足食，自给有余，并超额 完成了上交任务。大生产运动使我们的干部和战士都得到了锻炼 和提高。槐树庄，这个当年的荒山沟，也和南泥湾等地一样，成 了陕北的小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