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书魂

发布时间:2025-05-15 14:31  浏览量:10

我攥着父亲临终前的手,那双手枯瘦如柴,却仍死死揪着我的衣袖。他浑浊的眼里淌着泪,气若游丝:“迁儿,自周公、孔子后,史书断代久矣…… 这修史的重任,要落在你肩上。” 我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誓言混着血渍渗进石缝 —— 此身此命,当为这千古绝唱而生。

年少时仗剑游历天下,张耳与我并肩而行。那日在汨罗江畔,江水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渔父苍凉的歌声混着《离骚》的调子在风中飘荡。张耳忽然驻足,指着江心激荡的漩涡对我说:“子长,你看这江水奔涌千年,多少英雄豪杰的故事都被它卷进了水底。咱们手中的竹简,可得把这些魂魄都捞上来啊。” 他说罢,弯腰拾起块碎石,在岸边的沙地上画起楚国地图,眉飞色舞地讲起屈原投江前的种种。我望着他认真的模样,笑着点头,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竹简,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在齐鲁故地,我俩抚摸着孔子周游列国时乘坐的马车残木。张耳伸手拂去木头上的尘土,忽然感慨:“孔夫子一生颠沛,却留下了传世经典。子长,你我四处奔波,若能写成一部贯通古今的史书,也算不负此生了。” 我握紧他的手,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我们携手书写的壮丽篇章。​

直到天汉三年的那场大祸。李陵将军孤军深入,五千步卒血战匈奴八万铁骑。当朝中群臣都在痛骂他叛国时,我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李陵忠孝两全,以少战多,即便被俘,定是想寻机报国!” 话音未落,汉武帝雷霆震怒,我只觉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已身陷囹圄。​

狱中,铁窗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突然,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我警觉地望去,竟是张耳翻墙而入。他满脸焦急,怀里还揣着温热的饭菜:“子长,你怎么这般冲动!” 他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担忧。我苦笑一声:“我若不替李陵说话,这世间还有谁愿为忠良鸣不平?” 张耳沉默良久,握紧我的手说:“我懂你。只是这腐刑……” 他说不下去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望着他,坚定道:“若死,谁来写这三千年风云?只要一息尚存,史书就不能断!” 张耳重重地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这是我四处为你收集的史料,你安心写,我等你出来。” 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黑暗的牢房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受刑那日,剧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死死咬着牙,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当意识即将消散时,我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吼:“活下去!写完它!”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真正的史书,或许就该浸透血泪。​

此后的日子,我把自己锁在幽暗的书房里。每当夜深人静,胯下的剧痛便如恶鬼般啃噬着灵魂。有时恍惚看见旁人的目光如刀,剜着我残缺的身体;有时又听见市井的流言,说太史令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但每当这时,张耳总会带着新的史料和鼓励的话语出现。他会坐在我对面,静静地听我讲述写作中的困惑,然后坚定地说:“子长,你写的不是史书,是天地间的正气。”​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我反复念叨着这些先贤的名字,像抓住救命的稻草。竹简在案头越堆越高,每写一个字,都是对屈辱的回击。当笔尖落下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时,窗外的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我望着满室书卷,终于露出了多年来第一个笑容 —— 这被鲜血浸透的残躯,到底还是守住了比性命更珍贵的东西。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张耳始终如一的陪伴与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