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腔里的生命史诗——评文清丽《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当昆曲的笛声穿越六百年的烟雨，在作家文清丽笔下化作文字的水磨调时，我们得以在《花似人心向好处牵》这部由北岳文艺出版社最新出版的中篇小说集中，窥见传统艺术与当代叙事碰撞出的璀璨星辉。军旅作家文清丽以铁血丹心铸就的文学利剑，在此刻化作绕指柔的工笔，于文字的方寸舞台间勾勒出世相百态，在咿呀水磨腔里拓印出生命的史诗。

作家以《红楼梦》批注中“香魂随笛转”般的痴迷姿态潜入昆曲秘境，却在文本建构中展现出了当代作家的现代性自觉。《春心无处不飞悬》里老艺术家刘继华亲自为小艺术家烟云化妆的动人场景，恰似《追忆似水年华》中马德莱娜小蛋糕触发的时空折叠。舞台上的两个“杜丽娘”，不只是现实与虚幻的镜像互文，更暗合着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式的叙事迷宫。当聚光灯下的烟云姑娘与侧幕边的刘继华老师同频共振，传统戏曲的程式化美学被解构重组，幻化成后现代主义的叙事狂欢。

这种突破性书写在《锦缠道》中达到高潮。作家以蒙太奇手法剪辑三代昆曲人的生命片段：上世纪五十年代草台班子的油彩与饥肠，八十年代体制转型期的彷徨与坚守，新世纪资本浪潮中的迷失与回归。每个时代都在水袖抛洒的弧线里投下倒影，恰如马塞尔·普鲁斯特所言“每个读者只能读到已然存在于内心的东西”，昆曲在此成为丈量时代的标尺，丈量着每个灵魂在传统与现代夹缝中的精神刻度。

作家文清丽的笔触常呈现向传统退行的美学自觉。《姹紫嫣红开遍》中老艺术家柳云怡在因为徒弟米亚亚把大家闺秀杜丽娘演成了秦淮河花魁而大发雷霆，但米亚亚这种演法，竟然获得了不少专家的好评，这看似荒诞的场景却藏着惊人的文化隐喻。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唱词从年过七十、布满皱纹的柳云怡唇间溢出，昆曲不再是阳春白雪的艺术符号，而是化作抚慰生命黄昏的精神汤药。这种退行不是逃避，恰如托•斯•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强调的“历史意识”，作家以逆流而上的姿态，在文化基因库里寻找治愈现代性焦虑的密码。

在《赏心乐事谁家院》结尾处，夜幕四合，不知谁家收音机响起的昆曲《嘉庆子·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成为了绝妙的文化寓言。直线距离四百米的一处酒坊，笛声在钢筋水泥的罅隙中艰难穿行，这让人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百年孤独》中马孔多镇的冰块——既是奇迹的见证，也是消逝的预言。文清丽以退为进，在急速坍缩的传统空间里，用文字重建起昆曲的桃花源，这种文化守夜人的姿态，与沈从文先生构建湘西世界的文学野心遥相呼应。

军旅作家文清丽特有的创伤叙事美学，在昆曲题材中绽放出奇异的花朵。《好花枝》里乾旦演员在性别认知困境中的自我撕裂，让人想起严歌苓《白蛇》中青蛇小青的身份焦虑。当假髻水袖成为抵御现实伤害的铠甲，舞台上的阴柔之美反而淬炼出超越性别的生命力度。这种疼痛的美学转化，恰似杜拉斯在《情人》中将被殖民的创伤升华为文字的快感，文清丽将个体命运的创痛沉入昆曲的曲牌宫调，让苦难在艺术熔炉中结晶为璀璨的文学钻石。

特别是在《创作谈：偶然间，心似缱》中，作家自述疫情期间通过昆曲获得精神救赎的经历，与加缪《鼠疫》中里厄医生通过艺术对抗荒诞形成了精神共鸣。当全球性灾难使现代文明显露出脆弱本质时，作家文清丽选择返回传统文化的母体，这种选择本身便构成对现代性困境的优雅反叛。

在这部充盈着“中国气派”的中篇小说集中，作家文清丽完成了对昆曲美学的文学转译。她不是简单的文化复写，而是以现代小说技法对传统进行创造性转化。那些散落在文本中的《牡丹亭》唱词，不再是古典文学的标本陈列，而是化作叙事引擎的精密齿轮，推动着人物命运在古今时空中流转轮回。当《花似人心向好处牵》的题旨最终升华为对永恒之美的朝圣，我们终于理解，所谓文化遗产的传承，本质上是人类对精神原乡的不懈追寻。（作者：董江波）

作者简介：

董江波，笔名冷得像风，山西长治人，现居太原。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北京评协理事、第一届新媒体文艺评论委员会委员，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太原市杏花岭区作协副主席。已创作22部专著，其中4部已出版，7部被录制为有声小说，创作总字数超过2100万字，代表作《面食世家》《永远的纯真年代》《网络文学十六讲》。先后上榜2017猫片•胡润原创文学IP潜力价值榜，获得2016年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梦”主题专项网络文学重点扶持、入选2016年“湖北省20部网络文学精品工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