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宧光《寒山帚谈》卷上之三

大家好！今天我们分享赵宧光的《寒山帚谈》卷上的第三部分。

下面我们来看原文：

真书不师篆、古，行草不师章、分，如人食粟衣丝，而不知蚕茧禾苗所出也。晋唐名帖，每有奇钩怪引、转盼非常之文，未始不疑其阙误。及观古迹，宛然恍遇，回视前日，都成梦幻。

【今译18】

写楷书若不学习篆书和古文，写行书与草书若不借鉴章草和隶书，就好比人吃粮食、穿丝绸，却不知道蚕茧和禾苗是从何而来一样。晋唐时期的著名字帖，常常出现奇特的钩画、怪异的连笔，以及转折灵动非凡的文字，看到时难免怀疑是书写错误或缺失。然而，等到观摩古代遗迹上的文字，就会豁然开朗，好像亲眼目睹古人书写的场景，再回看之前的疑虑，都如同梦幻泡影。

【原文19】

书法止言真书须粗知篆体，余则以为岂惟真之取篆，即篆、隶不得真、草不成名家。常谓一法不通，儒者所耻，若一体不通，亦书家所耻也。篆无隶法，不得飞动；无草法，不得古雅；无斯法，不得严肃。一篆如此，展转可推。

【今译19】

书法界常说，写楷书需大致了解篆书的体式。但我认为，岂止楷书要借鉴篆书，实际上篆书、隶书若不吸收楷书、草书的长处，也难以成为名家。人们常说，有一种学问不通，是读书人的耻辱；同样，有一种书体不通，也是书法家的耻辱。篆书若没有隶书笔法，便无法呈现飞动之态；没有草书笔法，难以具备古雅韵味；没有李斯篆书的笔法规范，就缺乏庄重肃穆之感。篆书是如此，以此类推，其他书体也是这样。

【原文20】

但篆之集美，可以言粗，若诸体法篆，粗则浮浅。蒙庄言：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时俗之书常逢颠踬者，正以不知篆法，即知亦或粗耳。

【今译20】

不过，就篆书汇聚众美这一点而言，可以粗略了解。但如果其他书体学习篆书，仅仅停留在粗略层面，就会显得浮浅。庄子说：每当遇到筋骨交错聚结的地方，我知道难以下刀。当今世俗的书法常常遭遇挫折、难入佳境，正是因为不了解篆书笔法，即便有所了解，可能也只是一知半解。

【原文21】

学法书，必不可先学下品轨辙。古人云：法上仅中。浅言之也。至其实际，要知中由上出，下由中来。不师其师而师其徒，谬审矣，愚极矣。故凡学大篆必籀鼓，小篆必斯碑，古隶必锺太尉，行草必王右军，徒隶必欧、虞诸公之书。

【今译21】

学习书法，绝对不能一开始就学习水平欠佳的书法套路。古人说：“取法乎上，仅得其中。”这其实只是一种较为浅显的说法。就实际情况而言，要明白中等水平的书法源自上等书法，下等书法则是受中等书法影响产生。不向大师学习，却去学大师弟子的东西，这是极其荒谬、愚蠢的做法。因此，凡是学习大篆，一定要研习《石鼓文》；学习小篆，一定要钻研李斯的碑刻；学习古隶书，一定要以钟繇的书法为范本；学习行草，一定要师从王羲之；学习隶书，一定要参考欧阳询、虞世南等人的作品。

【原文22】

从此参求古今名迹而后可。真楷不取锺、王者，小字无佳帖，从唐求晋，不得已耳，非画于唐也。不得佳帖而漫然好古，取其败处临摹，徒资识者一粲。不从上来学者，竟不自知。

【今译22】

在这之后，再对古今著名的书法作品进行研究探讨才行。在楷书学习上，如果无法获取钟繇、王羲之的佳作，因缺乏优秀的小字字帖，只好从唐代书法入手，进而探寻晋代书法的韵味，这实在是不得已的做法，并非局限于唐代书法。要是找不到好的字帖，却盲目地喜好古代书法，专挑那些存在缺陷的作品临摹，只会让懂行的人笑话。不按照上述正确方法学习的人，往往浑然不知自己的问题。

【原文23】

篆法常谈铁画银钩。画易解，钩难明。唐、宋而下骨力柔弱者，此语蔽之也。篆之宛转处宜匀者勿论矣，其不必匀者，会须迭荡顿挫，始有笔意。

【今译23】

说起篆书笔法，人们常提到“铁画银钩”。“画”的意思比较容易理解，“钩”的含义却难以说清。唐、宋以后，不少书法作品骨力柔弱，很大程度上就是对“银钩”理解有误导致的。篆书笔画婉转之处，该均匀的自然不必多说；而那些不必均匀的地方，应当富有跌宕起伏的节奏感，有停顿转折，这样才富有笔意。

【原文24】

近见镌工改而相配，便不成观。此意与行草过脉处着意于笔锋之说相类，然似是而非。篆笔主到，行草不必到，篆是实体，草是意兴，故不侔也。

【今译24】

近来看到一些雕刻工匠修改篆书笔画，使其过于规整对称，结果作品失去了美感。这种情况，与行草书法中强调在笔画衔接处留意笔锋的说法有些类似，但实际上似是而非。篆书用笔强调笔笔到位，行草书法则不一定要笔笔落实；篆书注重笔画的实在形态，草书更重意境和兴致的表达，所以二者并不相同 。

【原文25】

阳冰、伯琦，各自名家，惜其骨俗，时限之也。阳冰可取处少而去古近，伯琦可取处多而去古远。近顾取少者，珠玉在侧也；远顾取多者，时媚继出也。故曰时限之也。何谓近？曰圆；何谓远？曰方。

【今译25】

李阳冰和周伯琦，各自在书法领域成为名家，可惜他们的书法骨力方面有些俗气，这是时代所限制的。李阳冰的书法可取之处较少，但距离古代的书法传统更近；周伯琦的书法可取之处较多，然而距离古代的书法传统更远。从近处着眼选取可取之处少的李阳冰的书法，是因为有珍贵如珠玉的传统在其作品中体现；从远处着眼选取可取之处多的周伯琦的书法，是因为当时的谄媚之态在其作品中不断出现。所以说这是时代所限制的。什么叫做近呢？答案是笔画形态圆转；什么叫做远呢？答案是笔画形态方正。

【原文26】

篆法圆不法方，以定二公优劣。或谓三代遗文，世多有之，未始以圆为法。是不然。论篆不论三代，三代何书乎？古文非一法可定，篆则中古一法而已。今之俗人，去真、草、隶书而外通混称篆，此为可笑耳。请别名号，而后可与言实体。不然梦中说梦，何时醒乎！

【今译26】

篆书的笔法以圆转为法则而不以方正为法则，凭借这一点可以判定这两位的优劣。有人说，夏、商、周三代遗留下来的文字，世间有很多，并没有把圆转作为法则。其实不是这样的。讨论篆书却不讨论三代的文字，那么三代的文字又是什么书体呢？古文不是一种单一的法则可以确定的，而篆书只是中古时期的一种书体法则罢了。如今的一些俗人，除了楷书、草书、隶书之外，通通混杂地称为篆书，这实在是可笑。请先明确不同书体的名号，然后才可以谈论它们的真实形态。不然的话，就如同在梦中说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赵宧光的《寒山帚谈》卷上第三集就到这里，请继续收听阅读下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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