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代人在城乡间往返

发布时间:2025-05-16 08:00  浏览量:13

▌李言

《青山隐》包倬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包倬的长篇小说《青山隐》以西南边陲为故事展开的舞台,通过讲述三代人在城乡间往返的精神历程,构建起一部富有寓言色彩的作品,映照出现代社会的诸多问题。

这部作品延续了作者以往乡村题材的创作脉络,但与常见的田园牧歌式乡愁书写不同,《青山隐》以冷峻笔触剖析城市化进程中的文化断裂,借由“返乡——离乡——再返乡”的循环叙事,揭示社会转型时的精神困境。

小说开篇对K145次列车的描写,拥挤的车厢内,乘客们推搡、阻挡,座位上堆满背包,车窗映出凝固的夜色。这一场景既延续经典文学中“高墙”意象所代表的精神困境,又展现出城乡二元结构下人们的焦虑。主人公对《雪国》场景的解构式自嘲,将美学乌托邦拉回现实,以文学互文的手法揭示消费主义时代诗意的消逝。

父亲的“间歇性精神病”是贯穿全书的重要隐喻。现代医疗在父亲的“癔症”面前,就像一个无力的孩童,束手无策。而神奇的是,阿尼卡村寨那片充满神秘力量的土地,却成了治愈父亲的唯一“解药”。这种叙事暗合精神疾病的社会建构理论,揭示现代医学话语对个体经验的规训。

从社会学层面看,父亲的病症反映出传统文化的断裂。祠堂变为村委会办公室,傩戏表演成为旅游项目,那些无法被现代性话语解释的精神现象,成为文化失序的表现。阿尼卡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画面,和现代性对自然的疏离形成了鲜明对比,回归,奠定了全书的主基调。

“隐”在中国文化层面关联“出世”的内涵,隐是个体生命的后半程书写,而《青山隐》把“隐”这个字赋予自然,意图揭示归隐的青山后现代性的集体症候,瓦布村的原始森林成为小说中最重要的灵性场域。猎人邱百中犹如连接古今的神秘祭司,他“靠神话活着”的生存方式,让消失的集体记忆在箭镞破空的瞬间复活。这种文学化的叙事策略,与沈从文《边城》中的“神性”书写形成跨时空对话,邱百中追逐受伤野鹿的执着在GPS定位时代的荒诞性,魔幻色彩越发显现出价值。

《青山隐》的自然书写有通灵特质,乡村孩童的自然教育构成小说最具诗意的篇章。“永远洗不净脸”的学童在“鸡肠子山路”上移动的剪影游戏时变成蜜蜂、蝴蝶、猴子的生命变形记,这些充满魔幻色彩的描写,这种“野性智慧”的传承困境,给予了小说持续探索原始生命轨迹的勇气。当城市儿童在编程课上培养逻辑思维,农村孩子仍在“炸蝇挤油渣”的游戏中维系着与土地的原始关联,代表着现代文明和原始生命力之间的时空联结。

小说中的自然景观始终在书写双重文本:既是物理空间的存在,又是测量精神温度的坐标。当返乡者远眺“山凹里连成片的白蘑菇”般的村落,贫瘠的西南边陲在灵性视野中蜕变为生态乌托邦。诗意的描写与“乡愁经济”形成互文,现代眼中“诗意栖居”和天然村落恰是对真实乡村生存状态的遮蔽。

数学老师夫妇争吵时,“屋外风声掀起林涛,火苗蹿起映红人脸”的场景,包倬将自然元素转化为灵魂的显影剂。这种“以景结情”的古典技法,在当代文学语境中获得了新的阐释空间,当城市居民通过森林疗愈寻求精神救赎,农村居民却在“靠天吃饭”的生存压力下维系着与自然的原始契约。这种矛盾性在父亲发病段落中尤为突出:“明晃晃的太阳”与“徒劳摇头的电风扇”构成图景,与他“双手握拳捶击胸腔”的癫狂形成互文。

毕竟,《青山隐》的深刻性在于其拒绝廉价的田园牧歌。也许在父亲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时,眼前的青山绿水会显得格外秀丽;而当父亲陷入对往事的痛苦回忆或面临现实的困境时,原本美丽的自然景观可能会变得阴沉、压抑。而当邱百中在祖先神话中寻找生存依据,当父亲在祖屋前“像惊魂未定的闪电撕裂天空”时,小说揭示的不仅是创伤,更是认同危机。

小说在父亲的“火山喷发”中一种类狂欢式的结局中埋没希望。此时,现代医学已无法解释父亲的癔症,在父亲触碰祖屋时化作“滚烫的岩浆”,这种充满痛感的觉醒仪式,实为穿越现代性迷雾的必经之路。这种文学化的救赎叙事,可见,《青山隐》更深层集中体现边陲村落群体的文化困顿。最终小说以主人公最终在“青山隐隐”中获得勇气而结尾,可以看作是对原始生命力的皈依。或许,唯有唤醒文化基因中的“山水记忆”,才能在现代化浪潮中重筑精神原乡。

在城市化与消费主义的时代,《青山隐》以其充满土地呼吸感的叙事,树起了灵性复归的写作标杆。当包倬描写学生变成“蜜蜂蝴蝶”在校园翩跹时,当他在雷声中听见祖先的谶语时,即为迷途的现代人重绘精神地图。这种文学实践既延续了中国文学“感物言志”的传统,又以当代性的笔触回应了城市化进程中的文化焦虑。《青山隐》所揭示的不仅是困境,更是对生态与精神危机的呐喊,其价值超越了地域与时代,成为一部具有普遍意义的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