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而发！梁晓声给《紫山》的手写信

四月，在辽宁省第十四届全民读书节启动仪式上，作家孙惠芬与梁晓声相遇。得知她的新作长篇小说《紫山》出版，收获赠书，梁晓声第一时间阅读，并在读后亲笔致信孙惠芬，分享自己的阅读感受：

托翁评价《红与黑》云：“司汤达先生通过一桩庸俗的案件，贡献了自己对法国历史和现实的研究。”

这是很高的概括性的评价——其后评价，无在其上者。

我认为，对于《紫山》，此评亦切。

信中，还将小说人物汤立生寻死背后的情感逻辑、主人公在小峪沟面临的伦理困境与司汤达、哈代笔下的经典悲剧并置，深入探讨了以文学笔法讲述“非案之案”，切入伦理、法理、民间意识形态等命题所具有的独特价值。

看似是一封普通信件，却蕴藏着作家对文学、时代、人性最深刻的体悟和洞察。梁晓声阅读的认真，表达的真挚，亲笔信中一字一句的恳切分享，令孙惠芬十分感动。在手机微信早已占据我们生活和社交的当下，这封亲笔信显得尤为珍贵。

作为文学黑土地上的前后辈，梁晓声与孙惠芬的创作一直坚守现实主义，以文字聚焦时代洪流中普通人的命运沉浮，梁晓声的《人世间》等作品用厚重的笔触写出了人世的苍凉与温情；孙惠芬的《歇马山庄》等辽南大地系列，以细腻的观察呈现了乡村人的精神世界，他们共同用文学延续着对中国社会变迁的深刻观照与人文关怀。

孙惠芬的新作《紫山》，依旧围绕乡村的人情人性、伦理道德以及历史纠葛等线索，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辽南乡村的三位主人公的情感纠葛为主线，细密深入地讲述了中国农村中那些有追求的农民，他们怎样在城镇化进程与灵魂拷问中完成自己的精神超越。作品描绘了时代波澜中乡村的烟火图卷、浓郁的风俗传统，人性与情感在束缚与挣脱中散发的光芒。

就像梁晓声信中所表达，《紫山》通过一桩非案之案的文学性展开，贡献了作者对小峪沟人从社会伦理到致富追求的交织性研究，贡献了作者对中国乡村历史和现实的研究。

下面分享这封信的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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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芬：

托翁评价《红与黑》云：“司汤达先生通过一桩庸俗的案件，贡献了自己对法国历史和现实的研究。”

这是很高的概括性的评价——其后评价，无在其上者。

我认为，对于《紫山》，此评亦切。

古今中外，《红与黑》那类案件，不胜枚举。其实，《苔丝》也是。

在中国，《杨乃武与小白菜》，也具有同样的价值；只不过我觉得，其贡献或曰研究，并非自觉为之。

以上案件，都是实罪案，区别在于——于连罪不当死；苔丝首先的被逼的弱者；而杨乃武和小白菜，是被屈打成招。

《紫山》不同——其案并非实罪案；汤犁夫和小环之间，只不过是尚未发生任何实际行动的，双方心照不宣的意识出轨，或曰“心思奸情”。那么，从法律上讲，汤立生的死，具有对妻子和堂哥的道德惩罚的性质。

汤立生认为：“大哥只要爱了我老婆就是占了，”如果在内心里爱了就等于在身体上“占了”——古今中外，该有多少男女会成为有罪之人呢？

某些公众人物成为了大众情人，岂非等于公众人物原罪人物，芸芸大众淫罪之名成立吗？

故所以然——《紫山》内容，涉及了多方面社会学、哲学之命题，如伦理学、法理学、民间意识形态、私刑与忏悔、自我救赎与“道德”暴力。

在我看来，汤立生之死，具有对堂哥及妻子实行了私刑的性质；很暴力，但成功了，达到了最大的效果。

小峪沟的女人们，差不多在内心里对汤犁夫都怀有男女之间那点儿生理心思的；由于汤立生的死，她们非但不暗耻进而兴奋了。眼见梦中情人之人设崩塌于是快感，解了无法实际占有之恨——这是人性的一种隐相。某些追星族对所追之星往往这样。意识上始乱之，却也会占据道德至高点，墙倒众人推。

《紫山》成功地揭示了这一隐相。

但又未局限于此——内容的背景，毕竟是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农村也罢，城镇也罢，人们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加奔忙于生计，经济活动不可能不是主要日常活动。

《紫山》对此点的呈现也是成功的。

通过一桩非案之案的文学性展开，小说贡献了作者对小峪沟人从社会伦理到致富追求的交织性研究。更广地展开之，此种文学性呈现，也是某一时期某一些中国人的状貌——伦理的中国人和作为“经济动物”的中国人。

汤犁夫成为了某一时期的悲剧人物。他摊上的事——古今中外，在富人、贵人阶层根本不是个事，恰恰相反，越是在底层，特别是在中国的底层，越是足以致人于死地。

汤立生的死，使汤犁夫这一好人（也是能人）的人生有了污点；1949年以前，那也不是个事儿。2000年后，渐渐也不是事儿了。现而今，若汤立生有家人并状告汤犁夫，半点儿胜算也没有。

但在1949年后，直至你写的那一时期，兹事体大，何况出了人命——时代之进步，也在于，自寻短见的汤立生少了；汤犁夫那样的可悲人物也少了。

梁晓声

2025.4.30

京

熬过暗夜，遇见霞光，鲁迅文学奖作家孙惠芬的最新长篇力作。

这是一部从人的道德难题和精神困境入手，探索人类精神超越如何发生的农村题材小说。作品细密又深入地展开了中国农村中那些有追求的农民，他们怎样在城镇化进程与灵魂拷问中完成自己的精神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