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中国天使草” | 曾泰元

采挖当归（新华社图）

当归，是草本植物之名，根入药，主治血虚，有补血活血、调经止痛之效，常为妇科用药。民间有人认为，当归能让血液流至其当归之处，故名。正因如此，当归有个形象鲜明的英文昵称female ginseng（女性人参），说的是当归的外形类似人参，滋补功效有如人参，对女性有诸多好处，能调理女性的体质，治疗妇科的不适，是女性版的人参。

当归，又是“应当归来”之谓也。历史上，曹操曾用当归试图劝降东吴名将太史慈。西晋史学家陈寿的《三国志·吴书》载曰：“曹公闻其名，遗慈书，以箧封之，发省无所道，而但贮当归。”东汉末年，诸侯林立，曹操听闻太史慈威名，求贤若渴，派人给他送去了一个小箱子，太史慈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没有书信，只见当归这一味中药。曹操藉物托情，以当归寄其所思，传其所愿，劝太史慈转投曹魏阵营。

当归的这一寓意，后常见于古代诗文，比如宋代苏轼《寄刘孝叔》就写道：“故人屡寄山中信，只有当归别无语。”辛弃疾《瑞鹧鸪·京口病中起登连沧观偶成》写道：“山草旧曾呼远志，故人今又寄当归。”此处的山草和远志乃一物二名，而“远志”既是可入药的草本植物，又是普通词语，意为远大的志向。词人以远志自我提醒，勿忘过去的鸿鹄之志，而老友如今却又寄来了当归，以物寄情，婉转劝归。年少时心中激情澎湃，壮志凌云，年老时意欲自在忘机，归隐故园，心境的消长起伏，不言自明。

当归的学名是Angelica sinensis（字面义“中国天使草”），由两个拉丁词构成。前一半的Angelica是分类学上的“属名”（genus name），首字母按规定要大写。angelica是拉丁文herba angelica（天使草）的简称，为当归属植物，包括当归、白芷、独活、拐芹等。后一半的sinensis是“种加词”（又称“种小名”），是拉丁文的Chinese（中国的），首字母按规定要小写。当归是中国天使草，而中国天使草则是天使草的中国特有种。

根据英语世界最大、最权威的《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简称OED）所载，天使草（angelica）之所以得名，可能是由于此类植物的根部闻起来香，尝起来也香，因而号称具有排毒抗疫之效，宛如美丽善良、护佑黎民的天使。

遍查各部汉英词典，当归的英文几乎都是Chinese angelica（中国天使草）。此Chinese angelica为俗名，乃学名Angelica sinensis之英译。值得留意的是，英语世界的语文词典只有《韦氏词典》（Merriam-Webster Dictionary）收录，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所指的却不是当归，而是“楤（sǒng）木”：

【Chinese angelica】an Asian shrub or small tree (Aralia chinensis) resembling Hercules’-club but less prickly and with a long inflorescence（一种亚洲的灌木或小乔木，学名Aralia chinensis，形似刺楤木，但刺较少，花序长）

韦氏补充说明，Chinese angelica（楤木）又称Chinese angelica tree（楤木树）。

韦氏的Chinese angelica是楤木，是另一种植物，而不是我们以为的当归。韦氏的定义一直以其科学性著称，它对植物的陈述是可信的，交叉查阅专业的数据库和权威的语料库，这样的解读也都得到了证实。

如此看来，Chinese angelica比较全面的情况应该是，作为当归英文俗名的Chinese angelica，目前在英语世界的证据较少，影响有限，所以尚未入典。意为楤木的Chinese angelica，则出现较早，扎根较深，权威词典的收录反映了词语的现状。Chinese angelica是多义词，一是当归，二是楤木。

当归的英文不只有Chinese angelica。在专业的场合，常会借用其拉丁文学名Angelica sinensis（或简写形式A. sinensis）。在讨论当归的语境底下，若是不求科学上的严谨，也能借用属名angelica转指当归。不过需要明白的是，如果angelica在英语里单独使用，默认的指称对象是欧白芷（学名Angelica archangelica，俗名garden angelica）。

上述关于当归英译的讨论，均围绕着核心的angelica（天使草）展开，追根究底，都是在西方的科学话语体系底下所做的分类和辨析。

当归是中国所特有，英译中国特有事物，最常见的手段是通过语音，古今皆然，放眼其他语言亦是如此。在英语世界，事实上音译的dong quai更广为人知，而且还收录于四部权威的语文词典：《牛津特级词典》（Oxford Dictionaries Premium）、《韦氏词典》（Merriam-Webster Dictionary）、《美国传统英语词典》（The 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词典网》（Dictionary.com）。不过迄今为止，英语词典泰斗OED尚未正式收录，只见三则dong quai的书证散见不同的词条。

四部英语词典的收录，对dong quai的地位给予了充分的认可和支撑。英语世界的各种语料库也都表明，dong quai的使用频次比Chinese angelica高出甚多，少则3∶1，多则10∶1，个别的甚至超过20∶1，客观数据所展现出的多寡对比，在阿拉伯数字下一目了然。

dong quai的英语发音没有固定的标准，权威词典的标音，记录在案的就有七种之多：《牛津特级词典》标 [dɒŋˈkweɪ] 或 [dɒŋˈkwʌɪ]，《韦氏词典》标 [ˈdɑŋˈkwaɪ] 或 [ˈdɔŋˈkwaɪ]，《美国传统英语词典》标 [ˈdʊŋˈkweɪ] 或 [ˈdʊŋˈkwaɪ]，《词典网》标 [ˈdʊŋˈtʃwaɪ]。

《牛津特级词典》和《美国传统英语词典》的词源栏目皆云，dong quai源自汉语（Chinese）或普通话（Mandarin）的dāngguī。《韦氏词典》的词源栏目见解不同，认为dong quai源于闽南语的dong gui或是另一个汉语方言的同源词。《词典网》认为，dong quai来自中国南方的某个方言。数据表明，在海外传播具有明显影响力的汉语方言，以粤语居首，闽南语居次。粤语的当归读如dong guai，也是一个可能的来源。当归的归，声母是g，却在英语单词的dong quai里变成了q，有可能是误读误写所致，也有可能是为了适应英语拼字而做的调整。

我搜索各大英语语料库，在“英国国家语料库”（BNC）和“美国历史英语语料库”（COHA）找到了dong quai可能的最早文献记录。英语里的dong quai或许首度出现于1985年的《天外覆足》（Footfall），此书是世界顶尖的科幻小说家拉里·尼文（Larry Niven）和杰里·波奈尔（Jerry Pournelle）合作的畅销巨著，主要描述的是外星人乘坐大型宇宙飞船来到太阳系，意图征服地球。书中在某个段落提及三十多种维持人类生命必备的营养素及其来源：

bee pollen, comfrey, dandelion, fennel, hawthorn berry, ginger, garlic... Fo-Ti, Dong Quai... Siberian ginseng, rose hips...（蜂花粉、聚合草、蒲公英、茴香、山楂果、姜、蒜……何首乌、当归……西伯利亚人参 [刺五加]、玫瑰果……）

其中fo-ti（何首乌）和dong quai（当归）的形式与众不同，异质感突出，特别醒目。除了dong quai的拼法特别之外，何首乌的英文俗名fo-ti也让人费解。两味中草药的出现，外加隐藏在西伯利亚（Siberian）这个定语下的刺五加，在既叫好又叫座的英文科幻小说中，在与外星人接触互动的虚构情节里，中国声音也得到了适度的体现。

作者：曾泰元

文：曾泰元 编辑：吴东昆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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