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明明充满坎坷和艰辛，为什么诗词中却无悲苦牢骚和哀怨？

诗言志，歌咏怀。人们认识一位历史人物，往往会通过研读赏析他的诗词歌赋，去分析人物的精神世界，去窥探作者的抱负胸襟。

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学习伟人的诗词。那时小，不能完全读懂，仅仅只是喜欢。我能把当时发表出来的几十首，完全熟练背诵。

到了后来，年龄增长，读书多了，也读到一些伟人诗词的赏析文章，突然发现伟人的诗风豪放而昂扬，高亢而激越，全无消沉、哀怨、悲观、颓废、牢骚、愁苦等情绪的宣泄。

记不清什么时候，我无意中读到山东大学高亨教授的那首《水调歌头 掌上千秋史》，不由心中为之一亮，觉得这是对伟人诗词最好的总结和评价。

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眼底六州风雨，笔下有雷声。唤醒蛰龙飞起，扫灭魔炎魅火，挥剑斩长鲸。春满人间世，日照大旗红。

抒慷慨，写鏖战，记长征。天章云锦，织出革命之豪情。细检诗坛李杜，词苑苏辛佳什，未有此奇雄。携卷登高唱，流韵壮东风。

多少年之后，我深夜不眠，会在心中默默地把伟人诗词和李、杜、苏、辛这些古代诗词大家们的作品相比较。我深知自己文学鉴赏水平不高，很难从诗歌艺术上去评判高下优劣，但是，我会从诗歌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境界、胸襟、抱负上去比较。

这一比较，我突然发现，伟人的胸怀抱负，精神气概，确实不是那些古代诗词大家们能比拟的。

在大学中文系的课堂上，讲授古代文学的老师告诉我们，李白、杜甫这两位登上唐诗顶峰的伟大诗人，一个是浪漫主义，一个是现实主义的。但他们的人生志向可不仅仅是写诗，李白的人生志向是“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起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原来这位大诗人也是希望搞政治的，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帝王之师，帮助皇帝治国安天下的。而杜甫呢，也是志在庙堂之上，希望自己能“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这和李白的志向是何其相像啊！

而伟人的志向就比他们大的多了，一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真的是气吞山河、气贯长虹、气接云天啊！伟人是可以褒贬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是要打碎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的。这胸襟、这气象、这境界、这抱负，不要说华夏文明五千年，你就是放眼整个地球，能找出第二个吗？

抱负志向上分出了高下，在诗词所表达的思想和精神境界上，也就分出了高下。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这种对人生道路坎坷艰难的哀叹，你在伟人的诗词中读到过吗？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种直接抒发诗人心中悲愁的诗句，你在伟人的作品中能找到吗？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人生遇到坎坷了，理想抱负要成泡影了，只能及时行乐，千金买醉了。在伟人的诗词中，哪有这样的释放情怀的语句？

阅读杜甫的诗，那就更悲苦，根本看不到什么当初的宏图大略，雄心壮志。当年的《望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何等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到多少年之后的《登高》，“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悲秋多病，两鬓染霜，穷困潦倒，一副落魄模样，让人读来，心中暗暗唏嘘。

而苏东坡同样是有着很高政治抱负的。他甚至借用了杜甫的语句，“致君尧舜，此事何难”。他想以天下为己任，要“涤荡振刷，而卓然有所立”。可是，在他的《念奴娇 赤壁怀古》之中，开篇雄浑豪放，大气磅礴。然而，读到后面，气势逐渐衰落，“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年过半百，功业未就，一腔豪情，尽付流水。这种人生如梦的哀婉叹息，把开篇的豪放雄壮之气，冲得七零八落，幻化成一片无奈的哀怨悲伤情绪。

辛弃疾的志向和哀怨，全都蕴藏他的《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之中，他想成为孙仲谋那样的英雄，想效仿刘寄奴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可是，他只能感叹“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他只能坐冷板凳，他感慨自己连廉颇也不如啊！这种有志难伸的愁苦，张扬得何等充分！

然而，在伟人的诗词中，你根本找不到这种伤感、失意，愁苦、悲伤、哀怨、牢骚的语言。伟人的人生之路可实在是不平坦啊！他迷茫过，失败过，被人排挤过，冷落过，打击过，架空过。革命的道路本来就充满了艰辛，本来就是在血雨腥风枪林弹雨中的搏杀，可伟人遭遇的打击和冷落，还来自他的战友和同志。但是，你在他的诗词里找不到一点牢骚的影子，找不到一点悲伤的影子，找不到一点哀怨的影子，找不到一点伤感失意的影子。

他的诗词里，一直充满着昂扬奋发的革命豪情。他年轻时写的送别诗《送纵宇一郎东行》，那是他的好友罗章龙要去日本寻求救国救民之路了。“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 “ 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从君理。”这送别语言，岂是“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所能比拟的？那是充满豪情的精神激励！鲲鹏激浪，情怀何其豪迈！视宇宙为稊米，胸襟何其宏阔！不畏沧海横流，敢理纷纭世事。这是多么威武雄壮的人生抱负！没有悲悲切切，全是慷慨激昂！

他写给妻子的告别诗《贺新郎 别友》，既有缱绻悱恻的柔情蜜意，又有慷慨激昂的革命豪情。“凭割断愁丝恨缕”的果决坚定，“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的壮怀激烈，震古烁今。纵览诗坛，谁的笔下出现过如此大气磅礴的句子？

在之后的血雨腥风中，既有过“战地黄花分外香”的独特审美，又有过“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自信满盈；既有“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且把鲲鹏缚”的大无畏精神，又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必胜信念。

巍巍雪山，茫茫草地，大渡河，金沙江；面对敌人的飞机大炮，围追堵截，枪林弹雨，给养短缺，一首《七律 长征》将其写得轻松而豪迈。“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这种革命的浪漫主义精神，大勇弥天，气冲霄汉！

新中国建立后，面对帝国主义的封锁和打压，面对苏修集团的左右夹击，面对社会主义阵营出现裂痕，面对反华大合唱的鸦鸣蝉噪，那是“万花纷谢一时稀”的严冬景象啊！但在伟人笔下，既有“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坚强和坚定，又有“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的勇敢和豪气。当你读到《满江红 和郭沫若同志》这首词的时候，那可以透过“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的词句，窥见伟人对反华小丑们是何等的轻蔑！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不能一一枚举。

伟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哀怒喜乐。但是，在他的诗中，我们能读到的总是信心、信念、信仰的无比坚定和乐观坚韧。

也许有人会说，伟人的诗词中也有情绪低落的篇章。不错，确实有。就是那一首《菩萨蛮 黄鹤楼》：“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 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那是在1927年春天写的一首词，是伟人诗词中为数不多的抒发忧虑和悲愁的词章。伟人那时真的忧心忡忡啊！蒋介石暗中勾结帝国主义准备叛变革命的阴谋已经逐渐暴露；妄图对共产党痛下杀手的险恶，隐藏在独夫民贼凶狠的獠牙里；而共产党内的高层之中，严重脱离工农劳苦大众的右倾机会主义思想把持全党，伟人的正确主张被否定，在组织上受排挤，被打压。就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伟人确实忧心忡忡。但是，你看到词的最后，“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低沉吗？消极吗？悲伤吗？愁苦吗？没有！心中那种澎湃不屈的怒潮，比长江水还要高。那是一种斗争意志、不屈精神的张扬啊！

当年苏东坡的“一尊还酹江月”，是一种人生无奈的哀叹；而伟人的“把酒酹滔滔”，是借酹酒江水抒写斗争壮志啊！

我的书架上，存有三个版本的伟人词鉴赏书籍，我不断地翻阅，不断地品读，不断地领悟玩味，越来越觉得高亨教授的评价精准到位，恰如其分。回到题目中的疑问：他的人生明明充满坎坷和艰辛，为什么诗词中却无悲苦牢骚和哀怨？因为他的心中装着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甚至整个世界啊！这岂是古今任何一个文人所能与之比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