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少将陈仁洪回忆16：初到岩寺

五团浩浩荡荡地离开石塘，当天到达横峰县。

这是赣东北老区。

群众见到红军又回来了，非常高兴，听说部队要住下，男女老少都忙着接待，有的让房子，有的打扫卫生，有的还帮助买米、做饭。

部队原计划从横峰乘火车到玉山，连车皮和乘车的编组都搞好了，可是不久突然改变了计划，改从德兴继续徒步行军到皖南。

后来大家才知道，日寇的飞机正在轰炸浙赣线，上饶、玉山沿线破坏得比较厉害，敌伪的小股反动武装也配合日机轰炸，在浙赣线上搞破坏活动。

为了安全起见，支队部才决定改变原来的计划。

队伍走在怀玉山区，沿途的群众送茶送水，热情迎送新四军，这不禁使人想起一九三四年方志敏、寻淮洲、粟裕等同志率领的抗日先遣队在这里的遭遇。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事实又一次证明，国民党反动派的疯狂镇压和破坏，并不能阻挡人民的抗日救亡运动，先烈们的未竟事业，今日终于在千百万红军战士、爱国的志士仁人的共同努力下得以继续去完成。

三月初，部队从开化向北，翻过金鸡岭进入安徽。

不久，我们就到了风景如画的歙县岩寺。

打前站的同志回来报告说， 一支队他们已经先到了，军部命令我们三支队在岩寺西北的西溪南驻扎。

皖南的徽州、歙县，地处黄山南麓，山明水秀，物产富饶，是个人文荟萃之地。

发源于黄山的丰乐河，静静地流入新安江。

从岩寺到歙县的沿河两岸，古寺宝塔、钟楼牌坊时而可见，古今中外享有盛名的歙砚、徽墨就产在这里。

历代文人墨客往往在此留连忘返，我想除了因那“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诱人景色，把登临黄山，乘风看飞雾，立马望东海视为一生之宿愿外，恐怕与蜚声中外的名砚、名墨不无干系。

歙砚的名品，据历史记载不下数百种，它石质坚韧，温润莹洁，纹理缜密，发墨如油，抚之如柔肤，扣之似金声，受到历代名家称颂。

宋代的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对歙砚都作过很高评价。

相传早在唐开元二年，唐玄宗就曾以歙砚珍品“龙麟月砚”赐给宰相杨涉。

南唐张文蔚等大臣，还在歙州府设置砚务，专为皇上造砚。

有了好砚好墨，历代文人跃跃试笔，于是在岩寺、歙县一带留下了不少碑刻铭文。

久而久之，惜字爱画，蔚然成风，不说官衙府第、高院深宅的笔墨丹青，就是穷街陋巷、门楣照壁之上，也总有一些工秀的字画。

“八·一三”事变以后，日寇占领上海，侵略矛头指向内地。

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皖南的广德、芜湖、宣城、南陵等地相继沦陷，大批的国民党军队龟缩到徽州山区来，国民党当局还扬言要放弃徽州一带，搞得这里人心惶惶。

部队初到岩寺时，这一带的群众由于深受国民党地方当局的欺压和兵匪的骚扰，畏兵如虎，惟恐躲避不及，加上国民党反动派、地主豪绅、地痞流氓大肆造谣，诽谤新四军是先甜后苦，杀人不眨，又说新四军要抓人当兵，搞得当地群众不敢接近新四军。

四月初，新四军除四支队在西霍山县集中以外，军部及一、二、三支队近七千余人，全部集中到岩寺一带。

当时，新四军的司令部、政治部设在岩寺，叶挺等军的领导同志就住在岩寺镇的金家大院内。

第一支队由陈毅、傅秋涛同志领导，驻扎潜口；

第二支队由张鼎丞、粟裕同志领导，驻扎在琶塘、琶村；

第三支队由张云逸、谭震林同志领导，驻扎在西溪南。

我们五团团部住在西溪南大财主侯镇山家里，一营驻在里干，二营驻西溪南吴元庆家，三营驻在石桥。

军部到后不久的一天，叶挺军长、项英副军长、周子昆副参谋长、袁国平主任、陈毅司令、李一氓秘书长等，在张云逸、邓子恢同志的陪同下来三支队看望战士。

我们全支队在西溪南村南河滩广场列队，接受军首长的检阅，大家第一次见到叶挺、项英、陈毅等领导同志，心里都非常激动。

叶挺军长穿一身黄哔叽军服，挂中将军衔，腰扎武装带，手提一根精制的手杖，显得非常威武。

他从队伍前走过，不断地向大家微笑致意。

检阅部队之后，军首长又召集干部见面，鼓励大家说:

你们三支队从闽东北到赣东北，一路走的都是老区，群众看到红军又回来，必然对中国的前途充满信心。

你们走一路宣传一路，扩大了我军的政治影响，部队不但没有减员，而且补充了一些新生力量，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军长、副军长还关切地询问部队有多少人？多少干部？多少党员？老红军战士有多少？我们都一一作了回答。

叶军长说:“五团基本都是闽赣边过来的老红军战士，是很强的骨干力量，要好好学习锻炼，今后发展起来都是我军的优秀干部。你们要利用当前宝贵的时间，加强军政训练，提高大家的政治水平和军事水平；要告诉大家，我们马上要同日本侵略者打仗，没有过硬的本领不行。"

项副军长说:“我们虽然改编为新四军，但是我们仍然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我们还要继续保持和发扬红军的优良传统。我们的战术基本上还是游击战，过去大家打的是山里的游击战，将来打的可能是平原水网地区的游击战，基本原则不变，但是时间、地点和条件都变了，作战的具体方式方法也是要变的。”

四月中旬，全军除四支队外第一次营以上干部会议，在岩寺鲍家祠堂召开。

项英同志主持会议，陈毅同志代表党中央首先讲话，他介绍了全国抗战的基本形势，国共两党合作的进展情况，并对新四军的组建，尤其是对叶挺将军出任新四军军长表示祝贺；最后他要求大家团结一致，在东南局及军分会的领导之下，坚决执行中央的路线，完成抗日救国大业。

叶挺军长在热烈的掌声中也讲了话，他说:

同志们欢迎我，信任我，实在不敢当。

大革命失败后，如同爬高山，大家都不畏艰险，坚决爬到山顶上去了，而我却在半山腰就折了回去。

今天，党中央如此信任我、器重我，让我当这个军长，使我能有机会向同志们学习，和大家一道战斗，今后我一定坚决遵照党所指示的道路前进，在党和毛泽东同志的正确领导下，在在座各位的帮助支持下，坚决抗战到底。

最后，项英同志介绍了新四军组建的经过，及各支队整编和开进集中的情况，指出部队奉命在岩寺集中，主要是作短期组训，很快就要东进抗敌。

在岩寺一带的任务有四项，一是进一步搞好部队的组编。

各支队在根据地组建时都比较仓促，尚有不少同志没有联系上，我们在岩寺集中的消息公布之后，许多没有赶上整编的游击队、青年学生都将陆续奔向这里，因此，各支队的编制还要继续调整完善，最后还要接受国民党第三战区的点验，

二是充实装备。

新四军的武器装备都很陈旧， 同志们手里拿的还是三年游击战争时期的老“汉阳造”，还有约三分之一的同志仍旧使用梭镖和大刀。

充实装备的途径有三条:

自已修造一部分，在民间收买一部分，向国民党当局请领一部分；

三是加紧部队的军政训练。

组织部队认真学习中共中央有关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策略，消除在国共合作问题上的抵触心理，坚持既联合又斗争的方针，注意与国民党军队配合作战。

加强对日军的研究，熟悉日军的作战特点，学会水网地区的游击作战，

四是要以很大的精力搞好民运工作。

项英同志特别指出，岩寺一带是新区，方志敏同志率领的北上抗日先队虽然到过，但是时间很短，人们对红军，尤其是对新四军很不熟悉。

这一带国民党军队很多，听说歙县就有刘湘的队伍，百姓们由于受反动派的欺骗宣传，不了解我军，因此，我们要千方百计地扩大我军的政治影响，宣传我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特别要严格我军纪律，关心爱护群众，尊重地方政府，以实际行动证明，我们新四军是一支真心实意抗日的队伍。

全军营以上干部会召开之后，轰轰烈烈的组训和民运工作就在岩寺一带的新四军驻地展开了。

四月的岩寺，花红柳绿，芳草茵茵，正是春耕大忙季节。

这里不同于闽北，男人们外出经商的多，地里的活大部分靠妇女来干，农忙一到妇女们是很辛苦的。

于是战士们三五成群，分散到各户去帮助乡亲们耙田、插秧，丰乐河畔到处飘荡着欢乐的笑声。

战士们都是种田好手，不几日，岩寺周围方圆十几里的田野上，水光光的稻田里就铺上了一片新绿。

军和支队的领导同志带头参加劳动，关怀爱护群众，一时在岩寺一带传为佳话。

岩寺街上有个孤苦伶丁的寡妇，人们都叫她汪五婆，这年春天，她得了肺气肿病，由于没钱求医吃药，病情日渐加重，到后来只剩得奄奄一息了。

住在上街的叶挺军长知道这个消息以后，马上派一名军医上门替汪五婆诊治，烧水吃药都由这位军医服侍。

叶挺军长很忙，却时时惦记着汪五婆的病，常抽空去看望她，问长问短。

一次叶挺军长又去了，当时汪五婆正发高烧，神志恍忽不清， 她只知道叶挺军长对军医吩咐了些什么，然后把一只篮子放在桌上就走了。

汪五婆退烧后起来一看，原来是一篮新鲜的鸡蛋。

汪五婆知道新四军生活很艰苦，吃鸡蛋是很不容易的，而叶挺军长把一篮鸡蛋送给了她，想到这里，不禁簌簌地落下两行热泪。

在叶挺军长的关怀和军医的精心治疗下，汪五婆终于绝处逢生，恢复了健康，于是，她逢人就说:“叶军长真好呀，他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派医生救我，我早就入土了，骨头怕也要烂成泥了！”

说着说着，眼眶里又充满了泪花。

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几天，汪五婆起死回生的事就象春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岩寺镇和附近的村庄，大家都说叶挺军长好，新四军好，待老百姓象亲人一样，根本不象国民党的“遭殃军”，真是我们穷人自己的队伍。

汪五婆病好以后，时时惦记着叶军长，总想用什么来谢谢他，可是家里生活艰苦，实在找不出一点好东西。

一天，她从自家菜园里割了一大篮新鲜蔬菜，亲自送到叶挺军长住处。

汪五婆见了叶挺军长，高兴地说:“叶军长呀，穷人家没好吃的，这篮菜是我病好以后种出来的，挺新鲜，你尝尝吧！”

她边说边把菜篮递过去。

汪五婆的心意叶军长是知道的，可怎能随便收老百姓的东西呢？

他执意不要，汪五婆当然不依，推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叶军长让步了，把蔬菜收下来，并趁着汪五婆说话的机会，把钱塞进了汪五婆口袋里。

这可把汪五婆急坏了，她急忙把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说:“叶军长，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又不是来卖菜的，还要偿钱吗？”

“汪五姐，”叶军长亲切地解释道，“您别见怪，不随便要老百姓的东西，这是我们人民军队的纪律，您要帮助我们遵守这个纪律呀！”

“我不管你们什么纪律不纪律，”汪五婆执拗地说，“我病在床上，没有钱治，你们马上派医生给我看病，也没要一个钱，还给我送这送那。病好了，我能在地里做做事，如今我送上点青菜，就要你给我钱，我这也太不算人了，你们同百姓相处，是心换心，不是为了钱呀！钱再好也比不上人好啊！”

其实，叶军长何只帮助汪五婆一个人！

初到岩寺的时候，天气比较冷，一次，叶军长偶然碰上一群放牛娃，孩子们不熟悉新四军，都怯生生地不敢说话。

叶军长看到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非常难过地询问他们的家庭生活情况。

当他知道那个叫胡仪芝的孩子身上穿的十分单薄，家里生活极端困难时，就让警卫员给他送去一件崭新的棉衣。

新四军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纪严明，秋毫无犯，那怕是向老百姓要一点稻草，也要付钱。

此外，战士们还经常帮老百姓挑水扫地、干农活。

岩寺人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军队，就象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很快就跟新四军亲热起来。

一位岩寺的老大娘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共产党的兵，听国民党讲得怕人，什么红头毛、绿眼睛，杀人、放火什么都干。今天见了，我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新四军更好的军队了，国民党叫他们‘匪军’，真是没有天理！”

人们对新四军熟悉了，知道新四军能为穷人撑腰，在岩寺，谁受了国民党军队或地主豪绅的欺负就来找新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