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风里，看一场樱花飘雪

我总在暮色最浓的时刻遇见他。

四月的樱花大道像被晚霞点燃的银河，枝头细碎的光斑坠落在青石板路上。七点零五分的电车准时碾过铁轨，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盐渍樱花香。他永远站在第三个路灯下，白色衬衫被暖黄光线洇出毛茸茸的金边，翻飞的书页间夹着去年深秋的枫叶标本。

那时我刚搬来神保町的旧书店二楼，推开木格子窗就能望见整条种满染井吉野樱的街道。某个雨后的黄昏，晾衣绳上滴落的水珠打湿了他手中的《万叶集》，深蓝布面烫金封皮在暮色里泛着微光。他抬头时，一片早樱恰好掠过我们之间的雨帘。

"要借伞吗？"我晃了晃竹骨油纸伞，檐角垂落的铜铃铛叮咚作响。他睫毛上沾着细密水珠，笑起来时像初融的雪水渗进春泥，"我在等这场樱花雪。"

后来每个星期四，他都会带着不同的古籍来还。有时是江户时代的浮世绘册子，有时是明治年间的和歌抄本。我们坐在书店后院的缘侧，看晾晒的宣纸在风中簌簌作响，他说这些脆薄的纸张里睡着百年前的月光。当樱花开始飘落时，他会用紫藤花汁在纸笺上抄写与谢野晶子的短歌，墨迹未干便被风卷上晴空，化作粉白色的蝴蝶群。

直到五月梅雨季来临前的某个清晨，我在信箱发现一卷用蓝染布包裹的《古今和歌集》。翻开泛黄的内页，夹着朵被压得极薄的山樱，花瓣边缘残留着褪色的金漆批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着："樱花七日，一期一会。"

那天的雨下得绵长而寂静，整条街的樱花在一夜间凋零成雪。电车依旧准时驶过第三个路灯，只是再没有白色衬衫的身影立在纷纷扬扬的花雨里。晾衣绳上的水珠坠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晕开的墨迹像极了那年春天来不及写完的和歌。

如今我依然守着这间旧书店，每当春风裹挟着盐渍樱花的气息漫过窗棂，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听见铜铃铛的轻响。晾晒的宣纸在暮色中沙沙翻动，仿佛百年前的月光正在苏醒，而某个瞬间，我分明看见墨色字迹在风中重组，拼凑出那年未说出口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