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上京赶考要花多少钱?从海南到北京

发布时间:2025-04-17 18:35  浏览量:63

清乾隆四十六年早春,琼州府文昌县举人王二狗站在海口港的码头上,望着波涛汹涌的琼州海峡,手中紧攥着县衙发放的“公车银”凭证。这是他第三次赴京会试,前两次皆因盘缠不足半途而返。此刻他衣袋里装着30两朝廷补贴、15两乡绅资助,以及变卖家传玉佩换来的20两银子——这些总计65两的银两,即将支撑他跨越3000公里的赴考之路。王二狗的故事,正是清代海南举人赴京会试费用困境的一个缩影。

(一)帝国最南端的科举之路

清代海南隶属广东省琼州府,孤悬海外,与大陆隔着60公里宽的琼州海峡。对于海南举人而言,赴京会试需先渡海至雷州半岛,再经粤、湘、鄂、豫、冀五省陆路,全程约3000公里。这样的距离,较之内地省份远出近一倍:同为偏远地区的云南举人,从昆明到北京约2500公里;而江浙举人行程仅1500公里左右。地理上的隔绝,让海南士子的赴考之路充满艰辛。

据乾隆《琼州府志》记载,雍正二年(1724年),朝廷规定“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川五省举人会试,每名给盘费银三十两”,海南因属广东,初获30两补贴。但考虑到渡海风险与长途跋涉,雍正帝特批“再加赏银十两”,故海南举人实际可领40两“公车银”,这是全国最高的补贴标准——同期江南举人仅得10两,山东、河南等地不过15两。

(二)水陆兼程的银两消耗

渡海是首道难关。从海口到雷州半岛的海安港,乘帆船需2-3天,船费约100文至150文。若遇台风季节,滞留港口每日需花费0.2两食宿费。

陆路交通更耗资费。从雷州到北京,若雇马车前行,日均行程50公里,最快需2个月方能抵达,雇车费日均0.3两,仅交通一项就需18两。若选择乘坐官府驿站的驿马(需凭“火牌”),虽可节省雇车费,但按规定“每站给米一升、柴菜钱十文”,实际仍需自行补贴差旅费用。嘉庆年间儋州举人王云清曾算过一笔账:“驿路虽免车资,然饮食住宿,日需一钱五分,三月亦费十四五两。”

京城住宿同样不菲。举人通常提前两月抵京,寓居各省会馆或客栈。位于骡马市大街的琼州会馆,月租需3两,加上笔墨纸砚、应酬往来,两个月又需10余两。正如乾隆朝内阁学士吴省钦在《会试纪略》中所言:“远省士子,未试之前,已耗百金于道路馆舍。”

(一)官方补贴的制度设计

清代“公车银”制度始于顺治八年(1651年),初为“按道里远近给银”,海南因“去京最远”,定为最高等级。这笔补贴由各省布政司发放,需州县官“亲验给发,取具领状”。但在实际操作中,常有州县克扣现象:乾隆三十年(1765年),御史弹劾广东“有司将公车银扣存藩库,抵充他用”,经朝廷追查,才补发海南举人欠银200余两。

除固定补贴外,落第举人还可领取“回程银”。雍正六年(1728年)规定:“云南、贵州、广东、广西落第举人,给回程银十两。”海南举人因路程遥远,有时能多领5两,如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文昌县档案记载,落第举人韩锦章领得“回程银十五两”。

(二)地方社会的资助网络

面对高额盘费,海南乡绅与宗族成为重要支持力量。乾隆年间,万州(今万宁)乡绅发起“宾兴会”,购置田产收租,所得银两专门资助赴考举人。据《万州志》记载,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万安书院扩建时,乡绅共捐银1300两,其中“会试资助银每年定额三百两”。

宗族制度亦发挥作用。琼山攀丹村唐氏宗族规定:“族中举子赴会试,给盘费银二十两,中试者再贺银三十两。”康熙年间,该族举人唐胄赴京时,除官府补贴外,宗族又资助25两,使其得以顺利应试。地方书院也加入资助行列,如琼台书院每年从学田收入中提取50两,设立“会试基金”,专门帮扶贫寒士子。

(三)举子的自筹之道

即便有官补与乡助,仍有不少举人需自行筹措。最常见的是借贷,利率通常高达30%-50%。乾隆四十年(1775年),临高举人谢宝向钱庄借银50两,约定“中试后加倍偿还”,后来他虽中进士,却因无力偿还,不得不将老家田产抵押。

变卖资产也是无奈之举。道光年间,定安举人张岳崧赴考时,家中仅有薄田五亩,他忍痛卖掉两亩,得银30两,加上官府补贴40两、乡绅资助15两,才凑足盘费。若干年后,已任湖北布政使的张岳崧回忆此事,仍感慨:“赴京之难,难于上青天,非鬻产借贷,无以成行。”

(一)寒门士子的突围困境

据统计,清代海南共有举人317名,其中出身贫寒者约占六成。对他们而言,60-100两的自付盘费,相当于普通农户20年的收入(乾隆年间海南农户年均收入约5两)。嘉庆十九年(1814年),儋州举人李魁春在给学政的禀文中写道:“生员家徒四壁,赴考之资,全赖借贷,若不中式,此生永无偿还之日。”

这种经济压力导致海南举人的会试通过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据《清代科举数据统计》,全国举人会试中进士率约为8%,而海南仅为5.7%,部分原因在于贫寒士子因盘费不足,考前营养不良、备考时间短,甚至半途而废。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临高县三名举人同赴会试,两人因盘缠用尽,在武昌滞留半年,最终错过考期。

(二)文化交流的特殊载体

尽管艰难,赴考之路却成为海南士子接触中原文化的重要契机。他们将内地的典籍、思想带回海岛,促进文化交融。如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琼山举人吴典赴京时,特意绕道苏州、杭州,购买经史子集数百册,归乡后捐给琼台书院,奠定了书院的藏书基础。

中试后的海南官员,也常以自身经历推动家乡教育。嘉庆十四年(1809年),张岳崧任陕甘学政时,目睹西北士子赴考之难,便仿照海南“宾兴会”模式,在陕西设立资助基金。他在《请置学田疏》中写道:“臣本琼州士子,深知远省赴考之苦,愿以所得俸禄,为西北学子略尽绵力。”

(三)制度与现实的博弈

清廷对海南举人的特殊补贴,体现了帝国对边疆地区的笼络,但实际效果有限。乾隆后期,随着物价上涨,40两补贴已难以覆盖基本开销。嘉庆年间,海南举人曾联名上书,请求增加补贴,却被户部以“定制不可轻改”驳回。直到道光十五年(1835年),在两广总督卢坤的奏请下,海南举人补贴才增至50两,但此时距离清朝灭亡已不到80年。

地方社会的资助虽缓解了部分压力,却加剧了地域与阶层差异。据《琼州府科举录》记载,乾隆至道光年间,获得乡绅资助的举人,中进士率达7.2%,而未获资助者仅3.1%,显示出经济基础对科举成败的重要影响。这种现象,正如晚清学者徐珂在《清稗类钞》中所叹:“科举虽称公平,然无财者难以为继,此古今之通弊也。”

从海口到北京,3000公里的距离,丈量的不仅是地理空间,更是清代科举制度与社会现实的张力。海南举人手中的每一两银子,都承载着个人的功名梦想、家族的殷切期望,以及朝廷与地方的治理智慧。他们的赴考之路,是一部微缩的清代社会经济史,既展现了制度设计的温情一面,也暴露了阶层流动的重重壁垒。

当王二狗们在京城贡院挥毫时,砚台里的墨汁与行囊中的银两,共同书写着科举时代的复杂图景。那些留在地方志中的“公车银”记录、乡绅的捐赠碑刻、举人的日记手札,不仅是历史的注脚,更是一群追逐梦想者的生命印记。他们用汗水与银两铺就的道路,最终成为连接帝国边疆与中心的文化纽带,在清代历史的长卷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